高路见蒙古军扎在宫门外,就急忙跑到城门的一处窥望窗探看,一眼就认出来一个中间轿子旁边的一个赵莞皇妃的贴身侍女。也许是赵莞着急,就下轿询问,而拖雷故意装作没听见,只是望着南门楼子。皇妃看起来非常疲倦,她姣好的脸庞因为疲惫而显得苍白,而且裹着一层泥沙和汗水,然而她那双黑色的眼眸仍然闪烁着喜悦和兴奋的光芒。
“让我和高将军说话。”她对拖雷说,“将军可以叫人喊话了,我要与高将军说话。”
“看来他们不打算出城迎接皇妃,他们戒备森严,城楼的各处都布置了弓箭手。”拖雷望着她答道,“这是战备,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如何向父汗交代?”
“为何不提前报信?将军一路带如此多人马,难怪高将军起疑心。”赵莞冷言道。
“皇妃此话何意?莫非我重兵护送倒是错误了?”拖雷说完打马上前,对着城楼上就喊,“高将军请打开城门,赵皇妃驾到,要去赵府探望父母。”
城楼上开始有点反应了,有几个人往下张望,发现确实是皇妃,于是又离开。
一会儿,高路身边的那位胖将军探下头来喊话道:“将军既然是送皇妃回府,为何带如此多兵马?请将军率部后退十里,高将军要亲自出城迎接皇妃娘娘。”
拖雷只好命部众后退,慢慢地,城门外只剩下一顶轿子和轿夫。高路还是不放心,在城门内说:“请娘娘下轿接受末将一拜!”
赵莞知道高路的意思,于是下轿,好让高路看明白。果然城门打开,轿子急速入内。高路见轿子进城,急命关上城门,然后自己站在城楼上对着拖雷大喊道:“多谢将军一路护送皇妃娘娘!”
“哼!”拖雷没有答话,打马率众离去。
皇妃进城回府的消极惊动了朝廷,皇帝急忙派人去赵府打探消息。
赵莞在几位行宫侍女的陪同下回到府上。她的脚步轻盈地走在石头地板上面,就好像一点重量也没有。赵丞相和夫人都见到了女儿,激动不已,然后安静地聆听女儿的话。最后问题还是回到了关键的地方,赵莞一点也没有夸张说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赵丞相开始皱起眉头,他说:“如此说来,铁木真说要修好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是要让我们失去戒心。”
“父亲,女儿想应该是这样的,铁木真说不会放弃攻打中兴府,他要毁灭这个王国。”
赵丞相看了一下夫人,再看回赵莞,然后说:“那么他为何没有继续攻城?听说他退居六盘山,在那里建立了行宫。”
“他在等大夏皇帝。他对女儿说过,假如大夏皇帝敢亲自带兵去跟他决一死战,他就不会再攻占中兴府。”赵莞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以免父亲看到她的眼神是充满挑战的意味。
“既然如此,那么他现在为什么要让你回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呢?”赵丞相慢慢地说。
赵莞凝视着自己的父亲,嘴角微微往上牵,似笑非笑的样子。
“也许他是想通过父亲将这个意思传递给圣上。”她紧接着说,“他们很快就会攻击你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圣上必须选择出一条路,看看是要打还是要妥协。但是选择打是愚蠢的行为,要妥协的话,就是出城投降,城中百姓会免受屠杀,而皇帝以及宗亲可保全性命,或可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这么说来,铁木真已经知道我很愚蠢了。”赵丞相低声说,然后端起盖碗茶,掀开盖子刮了刮碗边儿。
“父亲决意要战?”她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就好像她准备把他的每个细节都带回去。
“这个只有圣上知道。”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他让你回府就是这个目的,就是让你把他的态度带给我,然后让你把我的想法告诉他。”
“女儿既然回来,就不必再回去了。”赵莞的母亲焦急地插话道。
“一派胡言!有来有回,此乃礼也!”赵丞相将盖碗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然后瞪了夫人一眼继续说,“如若不回去,那他们可真要攻城了。你别忘了,女儿现在是蒙古国的皇妃!”
这时候府外已经有人敲门,家奴开门见是宫中太监,急忙让路,奔跑到里面通报。赵丞相急忙和夫人急出跪迎。赵莞担心,于是与侍女跟出去查看。太监和六个宫卫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赵丞相听旨!”太监展开圣旨念道,“朕闻蒙古国皇妃赵莞探亲回府,堪以告慰。然此危急存亡之秋,朕虽殚忧极瘁,边事终不可为,故召丞相入宫计议。”太监念完,盯着跪在地上接旨的赵丞相和他夫人,唯赵莞独不跪。
“赵莞,圣旨在此,汝为何不拜?”太监斜着眼问道。
“本宫乃异国皇妃,岂能跪拜他国之君?”赵莞看了一眼身边的蒙古侍女,坚定地回答。
“哼!我们走!”太监不屑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赵丞相赶入宫中,大殿里已经聚集着文武百官,他们都在窃窃私议,好像是说“赵莞不闻天子之诏”之类的话。然而皇帝显然在意的并不是这些,见到赵丞相前来,急忙问道:“铁木真是否已经接受我们的诚意?”
“圣上,铁木真并没接受我们的诚意。”赵丞相如实答道。
“那么,赵莞……”皇帝停顿了一下急问道,“既然他们收下了我们进贡的表示修好的财物,并且还封赵莞做了皇妃,为何还要出尔反尔?”
“圣上,”赵丞相拜道,“事情比这个还要严重,他们不但不接受,而且还说不日将再度攻城。铁木真说若圣上开城献国投降,仍不失富贵。”他说的声音很低,但皇帝却听得非常清晰。
“这将如何是好?这将如何是好?!”皇帝心急如捣,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掌心。
“圣上,铁木真言而无信,末将以为……”高路吞吞吐吐道。
“以为如何啊?速速道来。”皇帝急忙问道。
“蒙古国的皇妃既然回来了,就别回去了。可以皇妃为质,以此来令铁木真退兵。”高路说话声音很大,好像都能将殿梁上的灰尘惊落下来。
“这……”皇帝闻言,思索起来。
“圣上!此计不可!”赵丞相上前说,“如此授人以柄,无异于引火烧身!”
“这……”皇帝看了看赵丞相,又看看高路,说不出话来。
“圣上!若不如此,何以能牵制敌军?”高路大声说。
“圣上,不可啊!”赵丞相紧跟着说。
“这……”皇帝左顾右盼,不知所措,而其他朝臣们都不说话。
赵莞想不到皇帝会软禁她,她被告知不能离开赵府半步,而且有士兵把守在赵府门口,就连偏门都有士兵把守。她坐在一处偏僻的房间的窗台上,她的手中拿着做好一半的刺绣,而她的眼睛却分神地望向外面。
而在另一个殿中,成吉思汗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正和他的臣子和将军们讨论有关攻打夏国的事情。窝阔台和拖雷也坐在里面。
“拖雷,你愁眉不展,到底在想什么?”成吉思汗问道。
“父汗,军中有一些抱怨。”拖雷平静地说,“他们不想总是撤退,或躲在这大山下乘凉,他们说我们这一趟似乎就要无功而返了。”
“到底是他们这么说,还是你自己这么说?”成吉思汗瞥了他一眼问道。
“父汗,我是您的儿子,儿臣的心永远是跟着您的。自从父汗纳赵莞为妃后,似乎并不打算攻城了。如果儿臣的士兵问儿臣,我们这一趟来是为了什么,儿臣当如何回答?”拖雷不敢抬头,把自己的脸埋得很深。
“窝阔台,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成吉思汗将脸转向窝阔台。
“父汗,儿臣唯父汗之命是从。”窝阔台望着他说道。
“拖雷,你就告诉他们,我们是要跟夏国人打,但是他们不敢打,此时气候炎热,攻城不易,待秋凉之时再攻不迟。”成吉思汗对拖雷说。
拖雷皱着眉头望向他的父汗,似乎对他的话有点疑惑,他想了一下说:“父汗,正是由于他们已如洞中的老鼠,我们才要一鼓作气攻下他们,如果再等下去,等这些老鼠缓过气来,那时候就更不好对付了!”
“拖雷,打仗之目的,一是要对自己证明我们的荣耀,二则是要对敌人证明我们的荣耀,否则就无胜利可言。”成吉思汗站起身来说。
这些话对拖雷来说,似乎深了一点。他摇摇头笑着说:“您说的永远是对的,父汗。”
然而成吉思汗很想要拖雷真正懂得他的意思,他需要他的儿子也和他有同样的信仰,这样他会比较有安全感。于是,他接着说:“那夏国刚刚送来皇妃和亲,我们却言而无信,又有何荣耀可言?就是一群老鼠也会被这种反复无常的行为而激怒的。朕说过了,只需耐心等待,老鼠总有自己出洞的时候。当我们的敌人也认为我们该获得胜利的时候,也就是我们真正获得胜利的时候。”
拖雷对他那些复杂难懂的论调有些不以为然,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父汗,儿臣却以为,当我们的敌人都死光了,也就是我们重获得胜利的时候。”
成吉思汗一听了大笑起来:“拖雷,或许你说得对,朕大概是想得太多了。不过朕想告诉你,我们的敌人根本不是问题,而东边的金国才是问题。互相敌对的人们会因为发现对手之好处而敬服对方,那些外表看起来友善,内心狠毒的人才会制造出真正的仇恨。自完颜珣死后,那个完颜守绪杀了自己的哥哥完颜守纯,夺取了金国皇位,以后我们恐怕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父汗,如果不是父汗念及公主皇后,儿臣早就灭了那大金国!即使完颜守绪又有何惧?只要父汗一声令下,儿臣立即提兵东上灭了他。”拖雷坚定地说。
“拖雷,大丈夫不能凭一时之勇,打仗是要用脑子的!”成吉思汗幽幽地说,“完颜守绪即位之后对内改革,对外征战,木华黎国王就是因为敌他不过,才忧愤而死的。朕听说这个皇帝用了几个能人,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胥鼎这些人都被他重用了。完颜珣在时,不敢与朕为敌,而完颜守绪即位之后,就不打算称臣了,他现在与夏、宋修好,专门与朕抗衡!要说敌人,金国现在才是我们最大、最危险的敌人!”
窝阔台、拖雷点头表示赞成,假如他们自己还有其他的想法,他们也宁愿不说出来。
一周之后的一天是一个阴暗的日子,整个天空都是大团大团灰白色的云朵。宝音和包绮丽看到行宫之内,朝臣与将士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相互耳语着。宝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也觉得成吉思汗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他了,不过宝音隐约感觉到,按照耶律楚材的手札上所记录的,成吉思汗也许快要死了。
大殿内,成吉思汗背着手徘徊,脸上布满了愤怒神色。
“李睍他到底要怎样?!”成吉思汗一见察罕和拖雷上殿就大声问道。
“大汗,李睍表示一个月之后献城投降。”察罕说,他不敢看成吉思汗的眼睛。
“可他却软禁了皇妃!”成吉思汗气愤地说,“察罕,这事我自有计较,你且退下。”
见察罕退出,成吉思汗盯着拖雷问道:“朕派察罕去谕降,而这个该死的皇帝却软禁了皇妃,他究竟想干什么?”
拖雷摇了摇头说:“父汗,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也许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他怎么敢软禁朕的皇妃?”成吉思汗眼睛里冒着地狱般的火焰,他对拖雷说,“这个该死的皇帝,他是不是想要反天?!”
他不准赵莞皇妃回来,并且派兵围住赵府,“听说赵莞皇妃终日以泪洗面……”拖雷低头小声说。
“立即发兵,给朕把中兴府团团围住!本汗亲自去问问这个大胆的皇帝!”成吉思汗大声说,然后急出殿。
五万大军从六盘山出发,直抵中兴府皇城。皇城大门紧闭,城楼上可见一些弓弩手正在架设着连弩,弓身垂直而坚固地附着在弓柄上对准下面,好像是故意要让城下的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将士们眼睛张得大大的,惊讶于这个场面。
成吉思汗转身对将士们说:“朕将你们集合在这里,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们蒙古勇士正面对着什么样的挑战。他们不但软禁了蒙古国的皇妃,并且用弓弩来对付我们,它们可以很精准地射穿我们的胸膛,现在朕希望你们当一个勇敢的蒙古人,把长生天的愤怒统统加给这些反复无常的夏人!”
“父汗!下令吧!”拖雷打马上前。
而在城楼上,胖大将对高路说:“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面对的是这么庞大的军队,也许我们应该另寻解决之道。”
“另寻解决之道?皇帝说了,解决之道就是打击他们!”高路望着他说,“而本将只能遵旨。”
“高将军!”胖大将说道,“我们没有办法对抗这样强大的力量!”
“只要赵莞皇妃在我们手中,我们就能对抗!事实会证明一切!”高路喊道。
“高将军!也许我们应该放回皇妃,这样可以平息敌人的怒火!”这次胖大将说得更用力了。
然而高路的愤怒似乎已经达到最高点。他对着胖大将和身边的其他的将士咆哮道:“你们难道是懦夫吗!蒙古人强逼我们大夏皇帝未来的皇后为妻,数次兵临城下,就是要抢回我们大夏国的皇后!我们却不能保护国母,假如你们真是大夏人,那本将真是以身为大夏人而感到耻辱!”他说完马上把手中的剑丢到地上,作为向蒙古军挑战的表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皇帝李睍在一帮臣子的簇拥下来到城楼,不一会儿赵莞皇妃和她的父亲赵丞相也走上来,但是有两位侍卫正在将刀刃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站在皇帝身旁。皇帝看着城下即将成为杀戮战场的空地,面色凝重,他的鼻子呈弓形,显得很长,由于没有门牙,鼻子就好像是挂在嘴巴的上面一样。最终他还是使了个眼色,身旁不远的一架弓弩就射出一支箭,正中成吉思汗前锋的马车前辕上。将士们从箭头上取下一块黄布急忙交给耶律楚材。
“大汗,这上面说,如果大汗不退兵的话,他们将杀死皇妃和赵丞相,宁与国亡,也不投降……”
“大汗!!”赵莞在城楼上大声哭喊道,“大汗!臣妾即使死也是大汗的女人,臣妾即使死也将为大汗保全名节!只求大汗退兵,不要将您的愤怒加给城中无辜的百姓!”
成吉思汗盯着城楼上的皇妃,他显得很镇定,但他的眼睛里却闪着泪花。
“啊!”拖雷几乎疯狂了,他打马冲到军队前面,他没有得到成吉思汗的许可,就想一个人冲进城去把皇帝从城楼上拽下来。
“住手!你们都给朕住手!拖雷!”成吉思汗怒目瞪视着拖雷和与他一起冲出的将士们,拖雷只好调头。
“父汗!”拖雷哭出声来,“您叫儿臣如何住手?!您都看到了吗?他们在羞辱您,羞辱皇妃!!”
成吉思汗转过身来,用一种低调又深情的声音对拖雷说:“拖雷,你随父已经完成了许多别人不敢想象的功绩,但是……”成吉思汗指向射在车辕上的箭头说:“如果你现在去冲向他们,那就是鲁莽,而非真正的勇气了。和平自有和平的迷人之处!为什么我们凡事都要以战争来解决?”
到底是否保护赵莞皇妃,这个问题直击到成吉思汗内心深处。他的眼睛开始凝视着远处青山与苍穹交界的地方,就好像他所爱过及失去的人都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端。但是当他再望回赵莞的时候,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在做梦,而是炯炯有神。
“朕知道战争无法还回朕所失去的人。”成吉思汗喃喃道,“但是它可以带给朕们所有在场的人不曾获得的东西,那就是一个独立的强大的帝国,以及这个帝国的尊严!”
拖雷瞪视着成吉思汗,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位年轻的将领似乎僵在那里,正在等待着号令。
忽然之间成吉思汗的眼神变了,他愤怒地举起苏鲁锭,大声说:“不管今天的战果如何,朕一定要得到皇妃!!朕一定要得到她!不管最后是成功或是失败,生或是死,我们都会为蒙古帝国而战!!”
说完之后,打马飞出……
拖雷抬起了头,眼眶中闪着泪水,他拔出长剑,冲向军队的前头。
“全面进攻!”拖雷叫喊着命令。
四周的战况对蒙古大军来说糟透了,蒙古战士一个接一个走向死神的怀抱。而城楼上的弩箭就像洪水一样不断地涌进战场,成吉思汗似乎随时都有被射到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