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纳勒出黑意识到大事不好,但他并不敢说出自己图财害命的事。他有点战栗了,他没想到蒙古人真的会打上门来,而且来得如此神速。他无法想象那是一些什么样的士兵,又是如何通过铁木儿忏察(今新疆天山果子沟)这个鬼门关进入阿力麻里的。他当然不知道如狼一般有耐力的蒙古铁军在十几天前就做到了。察合台与他的将士们理石开道,砍木修桥,共修筑48座可容两辆车并行的大桥,顺利度过了铁木儿忏察这个天然屏障。
“陛下,他们来得太快了!”亦纳勒出黑叹息道。
“我现在明白我的国是多么脆弱,简直是不堪一击。西波斯等很多城市归顺才短短几年时间,我们的很多城市在我的怀抱中时间都太短了。布哈拉城和撒马尔罕城接受我的统治才短短六年时间,他们的人心未必都向着我,所以导致蒙古大军长驱直入,很快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也将被蒙古军占领。伟大仁慈的安拉啊,我到底做了什么,您要让这些残忍的蒙古人来惩罚我?”摩诃末苏丹沮丧地说。
摩诃末苏丹此时才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烦躁不安,恨不得立即投身到战斗中去。
“要是我还年轻,还能走得动,我就可以去城外看到这场勇敢的搏斗可能怎么进行了!要是我能拿起弓来朝着敌人射一支箭,或者举起利剑和战斧挥舞一下就好了!可是现在这都是痴心妄想,伟大的安拉已经不再庇护我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也拿不动武器了!”
“不要这么说,伟大的苏丹……”亦纳勒出黑说,“铁木真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虽然他的大军能来到我们的城下,却无法进入我们的城堡。”
“黑尔汗,你难道瞎了还是聋了?”摩诃末苏丹焦躁地说,“敌人既然能来到城下,就能进入城堡,进攻随时都会开始。我听到的只是风暴在宫外的呼啸,但它立刻可能变成一场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我真想到宫外看看!”
殿门忽然打开,王储扎兰丁急入,他有健美的身材,长长的脸上总带着坦率正直的眼神,并留了一头黑色的长发。
摩诃末苏丹大惊失色道:“难道那些来自遥远东方的蒙古人已经进宫了吗?”
“父王,蒙古人还没有来到这座城市。”扎兰丁马上说,他希望摩诃末苏丹能够平静下来。
“我听到了号角声,听到了兵马走动的声音。”摩诃末苏丹说。
“父王,那是我向城市发的警报,我组织了军队和人民,随时等待抵抗侵入的蒙古人。”扎兰丁说。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散发着既优雅又强健的魅力。
“敌人还没来,可你已经使我的子民人心惶惶,你扰乱了军队安定的心!你让我如何平安地逃离这座即将被攻陷的城市?”
“父王,如果我们不抵抗,蒙古人很快就会进城了,讹答剌城已被成吉思汗的儿子察合台和窝阔台攻陷,他们杀害了那里的男人和孩子,抢走了那里的妇女。而成吉思汗已经在布哈拉城里正在与抢去的女人饮酒作乐,如果我们不把这群恶魔赶出花剌子模,他们很快就会攻打玉龙杰赤城。”扎兰丁镇定地说。
“哦,安拉!我的母亲你的祖母花剌子模的太后就在撒马尔罕,希望仁慈的安拉能够保佑他们。”摩诃末苏丹说。
“安拉是不会保护弱者的,父王!现在您就下旨,号令军队和子民为我们的国家而战吧!”扎兰丁激昂地说。
“好吧,我现在才发现我已经老了,就让我把国王的一切权柄都交给你吧,你现在已经是年轻的国王了。”摩诃末苏丹说,“乘蒙古人还未到这座城,你得把我送出宫去,我要去撒马尔罕城陪伴你的祖母,让她少一些惊慌和恐惧,我要远离那些可怕的魔鬼,我向安拉祈祷,希望伟大的安拉赐给你勇气和力量。”
“尊敬的父王,您不能离开这座城市,您的离去会让你的子民失去攻击敌人的信心,更会让魔鬼狂笑着扑向这里。”扎兰丁说。
摩诃末苏丹并没有听取扎兰丁的劝告,而是携带财物与宫中一行六百多人去了撒马尔罕城。心存侥幸的摩诃末苏丹并没有想到,两个月后,蒙古四路大军已会师于撒马尔罕城下合围撒马尔罕。
心烦意乱的摩诃末苏丹正在和自己的女侍卫伊戈娜饮酒作乐,她头发金黄,脸庞的轮廓鲜明而柔和,并有一双犹如夏日天空般湛蓝的眼睛,伊戈娜美得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莲花。她希望保护摩诃末苏丹,她全心全意所爱的人。城外的喧嚣声已经将女乐师们演奏的乐曲淹没。他们走出宫殿门口,来到一个可以眺望到城堡外的楼阁。
“哦,安拉,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去看看,难道是魔鬼闯进宫中了吗?”摩诃末苏丹惊慌地站起身,朝窗子前走去。
看到他焦急万分,她坚定地说:“陛下,还是让我站在窗前,把外面发生的情形告诉您吧。”
摩诃末苏丹看到了从外面射进宫的弩箭,惊愕地大叫起来:“蒙古人来了!每个窗口很快就会成为弓箭手射击的目标,一支流矢也可能……”
“陛下,我不怕!”伊戈娜嘟哝道,马上迈着坚定的步子跨上了两三级石阶,向他所说的那扇格子窗走去。
“伊戈娜!亲爱的伊戈娜!”摩诃末苏丹喊道,“不要冒险,这可能造成伤亡,万一发生什么,我会终生遗憾的,至少用那个旧盾牌挡一下,尽量使自己不要暴露在格子窗前面。”
伊戈娜以出奇的敏捷,把一面巨大的旧盾牌遮住窗口的下半部,这样她既可以用它保护自己,又可以躲在它后面,窥察城堡外面的活动,向摩诃末苏丹报告攻城部队进行的各种部署。她这时所处的位置对这一目的是特别有利的,因为这时她与主楼构成的角度,使她不仅可以看到城堡周围的区域,而且那个可能成为第一个进攻目标的外围工事,也在她的视线之内。这个外部碉楼并不太高,也不太大,它的作用只是保护城堡的边门。这类碉楼由城堡的壕沟与主堡隔开,万一它被攻占,随时可以曳起临时吊桥,切断它与主要建筑的交通。碉楼有一个出击口,与城堡的边门处在一直线上,整个小楼周围筑有一道坚固的木栅。从驻守这个据点的人数上,伊戈娜不难发现,守城部队对它的安全比较担心,进攻者几乎就集结在与工事遥遥相对的地方,从这点看,很清楚,它已被选定为进攻的突破口。
这些现象,她迅速通知了摩诃末苏丹,并且告诉他:“城下布置了弓箭手,士兵像海水一样多。”
“打着什么旗子?”摩诃末苏丹焦急地问。
“我没有看到什么旗子……”伊戈娜回答。
“简直是咄咄怪事,”摩诃末苏丹咕哝道,“要进攻这么一个城堡,却没有一面军旗,不打旗号!你看到指挥这行动的人吗?”
“那是一个勇猛的骑士,穿一身黑盔黑甲,十分明显,”伊戈娜说,“只有他从头到脚的武装很特别,由此可见,整个行动是他指挥的。”
“他的旗帜上画的什么图案?”摩诃末苏丹问,危机到来的可怕的消息使他感到惊慌。
“好像在黑色的旗帜上画着一根长矛一样的图案,还有狼……”
“哦!安拉,难道安拉对我的惩罚已经到了么……”摩诃末苏丹大惊失色。
“进攻的锋芒指向城堡的另一边。他们好像随时在准备冲锋,安拉保佑我们吧!多么可怕的景象!冲在最前面的都手拿巨大的盾牌,头上顶着防御用的木板,跟在后面的便挽着弓前进,哦!安拉,饶恕你所创造的人类吧!”伊戈娜叫道。
就在这时,她的描述突然被进攻的号音打断了,那是一阵尖厉的号角声,撒马尔罕守城的人也立即从城楼上吹响了军号,那是对敌人的进攻表示藐视的号音,其中还夹杂着沉闷的咚咚声,一种铜鼓发出的声音。
双方的呐喊更扩大了那恐怖的声浪,进攻的蒙古人喊道:“成吉思汗万岁,成吉思汗万岁!”
而守城的花剌子模将士们也喊道:“伟大的摩诃末苏丹万岁!让我们以安拉的名义,将这些侵犯我们的异教徒赶出去,杀死他们!”
然而决定胜负的不是呐喊,城外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被围困的城堡也展开了同样猛烈的抵抗。蒙古弓箭手们在森林的狩猎活动中训练有素,现在发挥了弓弩的强大优势,用当时恰如其分的说法,真可谓是“箭如雨下”,防守者全身的任何部分一旦暴露,立刻会给他们的长箭射中。这密集的射击气势凌厉,持续不断,每支箭有各自的目标,同时射向胸墙上的每个洞眼或窟窿,射向每个窗口。不论那里有没有人防守,只要可能有人,都会遭到射击。结果守兵死了几百个,还有一些受了伤。守城将军怯失力汗和两个伙伴的部下,自恃盔甲在身,而且有城墙掩护,在防守中表现得相当顽强,几乎与进攻者不相上下。他们用强弓硬弩、投石器和各种射击武器,回答对方密集的飞矢。由于进攻者缺乏必要的掩护,他们的伤亡比他们造成的伤亡大得多。箭和飞射物的啸鸣,只有在某一方遭受重大损失引起惊叫时,才会暂时停止一会儿。
“我只能躺在这里,像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摩诃末苏丹喊道,“这是一场决定我生死存亡的战斗,我却无能为力,只得靠别人去进行!仁慈的伊戈娜,请你再看一下窗外,但要注意,别给下面的弓箭手当作射击的目标。请你再看一下,看他们是不是还在进攻。”
伊戈娜经过这段时间的精神准备,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重又坚定地走到了格子窗前,但把身子隐蔽在一边,不让下边的人发现。
“伊戈娜,你看到了什么?”摩诃末苏丹又问道。
“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密集的飞箭,使我的眼睛都花了,连射箭的弓手也看不到。”
“哦!”摩诃末苏丹说,“如果他们不能靠强大的实力向城堡发动攻势,单凭射箭是攻不破石墙和堡垒的。找找那个举着长矛的骑士,美丽的伊戈娜,看他在做什么,因为他怎么做,他的部下也会怎么做。”
“我没有看到他。”伊戈娜说,一双灰色的眼睛依然凝视着他。
“怯失力汗在哪里?这个无耻的懦夫!”摩诃末苏丹表示厌恶地喊道,“难道在暴风雨到来的时候,这个舵手却离开了他的岗位吗?”
“他没有离开,没有离开!”伊戈娜答道。“现在我看见那个举着长矛的骑士了,他带着人逼近了碉楼外面的屏障篱。他们正在拔除木桩和栅栏,用斧头砍倒屏障篱。他那高高的旗帜在众人头顶飘动,像乌鸦在堆积尸体的战场上盘旋。他们在篱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他们冲进去了……又给顶回来了!怯失力汗率领一队兵守在那里,我在密集的人群中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子。他们又向缺口冲去,双方展开了肉搏,一个对一个争夺通道。安拉啊!这是两股猛烈的潮水在搏斗,两股相反的风浪在互相冲击!”
她从窗口变转了头,仿佛再也不敢看这可怕的场面了。
“再向外边望一下,伊戈娜。”摩诃末苏丹误会了她回过头来的原因,于是急忙说,“现在大概放箭不多了,因为双方已在展开肉搏。你再看看,现在危险不大了。”
伊戈娜又向外望了一下,马上惊叫道:“安拉啊!怯失力汗和另一个年轻的骑士在缺口搏斗呢,他们的部下在旁边呐喊助威,注视着搏斗的进展。安拉啊,救救被压迫的人吧!”接着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大喊道;“他摔倒了!……他摔倒了!”
“谁摔倒了?”摩诃末苏丹大声问,“看在安拉分上,快告诉我谁摔倒了!”
“怯失力汗。”伊戈娜答道,她有些泄气,但接着又高兴得大喊起来,“不对……不对!光荣归于万军之主的安拉!他又站起来战斗了,他一条胳膊仿佛有二十个人的力气似的。他的剑断了——他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一把长斧,他不断挥舞着它,把蒙古那个年轻的将士逼得步步后退。那个大个子弯了一下腰,站不稳了,像一棵大树已被伐木工砍得摇摇欲坠,他倒下了!”
“蒙古将军吗?”摩诃末苏丹喊道,他的眼里显出了忧郁的神色。
“对,蒙古将军,”伊戈娜答道,“他的人赶来救他了,傲慢的长矛骑士跑在前面,他们人多,逼得我们的勇士只得住手。他们夺走蒙古将军,把他抬进了营地。”
“进攻的人已拿下了屏障篱,是不是?”摩诃末苏丹问。
“拿下了,拿下了!”伊戈娜喊道,“他们已在攻打外堡的城楼,一些人在架云梯,其他的人蜂拥而上,拼命想踩着彼此的肩膀爬上城楼。石头、圆木、树杆纷纷落到了他们头顶,受伤的人马上给送往后方,新来的人又代替他们参加进攻。伟大的万能的安拉啊!你把自己的形象给了人类,为什么他们这么残忍,要消灭自己的弟兄呢?”
“伊戈娜,别那么想。”摩诃末苏丹说,“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事。谁退却了?谁在向前推进?”
“云梯给推倒了,”伊戈娜答道,身子瑟瑟发抖,“战士们趴在地上,跟压伤的爬虫似的。守城的一边占了上风。”
“安拉啊,帮助我们吧!”摩诃末苏丹闭着眼睛嚷道,“蒙古人退却了吗?”
“不,没有!”伊戈娜大声回答,“他们表现得很英勇。长矛骑士逼近了边门,他把门打得震天响,在一片喊杀声中还可听到。石头和圆木冰雹般向这位勇士打来,可是他毫不理会,只当它们是鸡毛或飞絮!”
“凭默罕默德先知起誓。”摩诃末苏丹说,他瞪大眼睛,脸色苍白地说,“我敢说,全世界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够这么战斗!”
“边门摇动了。”伊戈娜继续道,“它坍了,他们冲了进去,碉堡被占领了。啊,安拉!他们把守兵从城楼上扔了下来,扔进了壕沟。”
“哦!那吊桥,那连接城堡的吊桥,也被他们攻克了吗?”摩诃末苏丹大声问,“也许我现在应该离开这座城市,远离这群魔鬼。”
“没有,陛下,还没有。”伊戈娜答道,“长矛骑士一过桥,就把它破坏了,只有不多几个守兵与他一起逃进城堡。你听到的尖叫和喊声,便说明了另一些人的命运。我看,要在战斗中取得胜利还很困难呢。”
“伊戈娜,现在情况如何?”摩诃末苏丹焦急地问,“你再向外看看!现在不是害怕流血的时候。”
“陛下,进攻暂时停下了。”伊戈娜答道,“蒙古人占领了碉堡,正在休整,守城部队虽然还在断断续续向他们射箭,可是不能伤害到他们。”
“那个长矛骑士,他就是成吉思汗……”摩诃末苏丹又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我敢说,没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勇敢,伊戈娜,你没看到长矛骑士还有什么别的标志吗?”
“没有。”伊戈娜答道,她看得目瞪口呆,动也不敢动。“我看不到他还有什么其他标志,不过只要看到他打仗时那浑身是劲的样子,我想,哪怕他在千军万马中,我也能识别他。
“伊戈娜。”摩诃末苏丹说,“毫无疑问,他们只是休息一下,以便积蓄力量跨越壕沟。他们是不会迟疑犹豫的,不会让一场英勇的战斗前功尽弃的。我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陛下!”伊戈娜转身离开了窗口,走近他说道,“您这种对目前的虚弱状态无能为力的怨恨,必然会对您的国家产生不利影响。您不能离开这座城,您应该指挥将士们,与坚守城池的十一万将士并肩作战!”
“哦!伊戈娜!人是定位在大自然的其他动物和植物以及矿物之后,因为只有狂妄的人类才会企图扭曲生命。”摩诃末苏丹答道,“你不知道,我现在老了,如果我能再年轻一些……”
“陛下!世界的征服者苏丹!”伊戈娜摇了摇头说,“既然这样,那么就请陛下起驾吧,我护送陛下从秘密通道离开这里!他们即使能包围这座城,却无法知道您的逃生通道,现在就走,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