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的门帘掀开,走进来一个穿着麻袍的修长身影,他年纪比薄奚凌风稍大一些,大概二十一二岁,脸骨消瘦,脸色苍白,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整体来说长得还不错,五官也挺到位,只是他面无表情,似乎是个面瘫。
“钟副将!薄奚千总!”姓诸葛的司马对着两个人弯了弯腰,然后稍稍打量了一下花若雪,还是没有表情。
“诸葛司马,看看这些东西!”钟守把图纸递给面瘫男子。面瘫男子拿过图纸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严肃,再然后坐在地上一手托着图纸一手在图纸上指指点点的看了起来。钟守和薄奚凌风见此模样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些图纸还是有些门道的。
花若雪坐在火炉边一边烤着火一边研究面瘫男的表情,他所有的面部表情都是稍稍表现一下,比如皱眉,微微的皱一下,然后马上又回归面瘫,以至于花若雪都以为是错觉。终于,当花若雪对他的面部表情感到无聊的时候他抬起头对钟守说了一句:“不错的设计!”钟守点了点头,“那就好!能造出来吗?”
“不难!”面瘫男毫无情绪的说道。
“不错?不难?”花若雪自言自语道,“也忒自大了吧?”
“床弩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懂!”面瘫男说了一句。
“哼哼,还以为你都懂了呢?!小样!”花若雪轻笑。
“但是造出来之后研究一下肯定会懂!”面瘫男又补了一句。
花若雪皱了皱眉,“喂,你叫什么名字?”这种和自己一样天才的人,或者说自大的人花若雪不介意问一下名字。
面瘫男转头看了看花若雪,没有回答。
“那你说说床弩的后弓作用是什么?”花若雪问了一句。
面瘫男看了看图纸,“第一,减少弓臂变形,第二,如果没有后弓的话,弓弦怎么从前弓绕到主弓上去?”
花若雪思索了下,这个家伙似乎的确很聪明,“前弓和主弓的弓臂之间用一根固定长度的绳子连在一起;主弓的弓弦绕过弓稍上的滑轮连在反装的后弓弓稍上;这个滑轮是个动滑轮,可以省力。如果少了后弓,把弦拉到相同的位置主弓和前弓的变形会更大,弓臂型变量太大会断,所以只能减小拉距。加装了后弓就可以在有限的弓臂形变内实现更大的拉距。”花若雪说道。
“那不是和我说的是一个意思?”面瘫男反问一句。
“可是——我说的比你好,比你更专业,比你更有说服力!”花若雪说道。
“哦!那又能怎样?”面瘫男问。
“说明我比你聪明!”花若雪哼道。
“然后呢?”男子问。
“然后?然后你就要回答你的姓名!”花若雪道。
“诸葛晨!”面瘫男子简单回答,然后对着钟守弯腰,走出了帐营。
钟守对薄奚凌风说道:“送小丫头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他脸上的神情谁都看不懂,薄奚凌风只是感觉到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薄奚凌风带着花若雪出了营帐,这次还好,给花若雪穿了一件比较厚实的披风。薄奚凌风牵过自己的黑马走在花若雪身边,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气氛有点尴尬。花若雪仰起头,雨水落在脸上,有些像泪。薄奚凌风还是开了口,“谢谢!”他说。花若雪摇了摇头,“就当是我为国家建设出力了!”
两个人走出军营,远处的大雨里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雨帘朦胧了他的面孔,直看的到他撑着一把大的黑色油纸伞。
花若雪转身对着薄奚凌风道:“你进去吧,钟副将好像有话对你说,我自己可以回去。”
薄奚凌风看了看远处雨里的大黑伞,“好吧,就当我欠你一次,路上小心!”薄奚凌风把花若雪的披风紧了紧。花若雪转身向着雨里走去,慢慢氤氲在雨帘里。
一尘在军营前的雨里站了不知道多久,因为他进不去军营,所以只能在这里站着,因为花若雪还未出来,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站着。泥泞的雨水已经没过了他的新拖鞋,开始他还不停地弯腰擦拭,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擦拭不干净,所以他只能放弃,于是他在雨里站的端正,然后拧着伞把,把伞边缘的雨滴甩开在雨里,水珠飞溅,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花若雪走近一尘,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有雨水有汗水,显得更加苍白,有些不忍。花若雪走进雨伞里,冰冷的雨水一下子就被隔绝开去,仿佛换了一方天地。一尘从怀里掏出干的手帕,还带着淡淡的余热,他帮花若雪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一幕有些熟悉。
“回家!”花若雪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句话不像往常的她说的,往常她会说‘回城隍庙’。所以一尘看了看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花若雪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或许这样就不会觉得冷吧?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花若雪淡淡的说道。
一尘刚迈开的脚步顿了顿,“怎么了?”他问。
“可能,要在军营里呆一段时间,帮忙——制造兵器吧!”花若雪道。
“军营不是有专门的人制造吗?”一尘问。
“他们可能有些地方不懂!”花若雪答。
“那要离开多久!”一尘问。
“不知道,有可能一天,有可能一年,也有可能——一辈子!”花若雪说完这句话直接向前走去,走出了伞下那一小片空间,冰冷的雨水就要重新打在她的身上,一尘赶紧把雨伞伸了过去,“我们在家等你!”一尘说道。
“恩!”花若雪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两个小人迈开脚步从一方雨里走进了另一方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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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副将坐在毯子上愣愣的想着事情,直到薄奚凌风再次进了营帐他才回过神来。
“钟叔叔!”薄奚凌风象征性的说了一句。
“小风,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提醒你。”钟守脸上有些严肃。
“您说吧!”薄奚凌风端坐在毯子上。
“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小姑娘的,也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更不管她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这些兵器,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这样的人带着这样重要的东西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这些你想过吗?”如果这个年代有香烟的话钟守现在一定很想点上一根来衬托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但是我选择相信她,再说,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薄奚凌风脸上难得的很认真。
“好吧,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一定会听,但是如果是将军在的话他会怎么做你一定很清楚。”钟守对薄奚凌风严肃的说道,“兵家大事,不可儿戏!”
“这件事我会对我爹说的,他一直都很疼我,我相信他会放过花若雪的。”薄奚凌风道。
“你还是不了解将军,在战争方面他一向很严肃。”钟守道。
“那我这就找他求情。”薄奚凌风说道,起身就要出去。
“将军现在在北疆,快马传书一来一去也要两个月时间,再说现在这样的天气只怕更久,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变数太多了,所以我只能自作主张了!”钟守说道。
“我知道了!”薄奚凌风站在原地有些沮丧,仿佛没有了力气,“钟叔叔打算怎么做?”
“软禁吧!?”钟守思索了一下回答。
薄奚凌风攥了攥拳头,“钟叔叔,我一直没有求过你吧?!”薄奚凌风问。
“没有!”
“我现在求你一件事情。”薄奚凌风说。
“只要可以妥协的,我会考虑!”钟守留了一手。
“能不能只是简单的请花若雪过来!只是请!”薄奚凌风道。
“请?”钟守问。
“是的,请她过来,和司马一起设计制造连弩和床弩,她好像还有一件武器的图没画出来,就让她和诸葛晨一起研究一下投石车,不要软禁,不要限制,就当她是这设计部的一员,可以吗?”薄奚凌风问。
钟守陷入了沉默,良久,“可以,但是不能离开军营,而且,需要监视!”
薄奚凌风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最大限度了吧,“好吧!”薄奚凌风叹了一句,然后走出了帐篷,回到自己的营帐。
他坐在小几前发着呆,士兵进来把他桌子上的牛油灯点燃,原来夜色已经降临了。
他铺开一张纸,然后研磨,准备写信。
“爹,孩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任性过,现在请允许儿子任性一次。你一直想让我去北疆经历真正的烽火,三年前我去过,但终究只是在军营里呆着,不曾见过鲜血,现在儿子用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烽火换一个朋友的自由,我相信她,所以请爹看在孩儿的任性上不剥夺我真正的第一个朋友的自由,让她自由的。”薄奚凌风停下笔吹干墨迹,把信折好装进写好名字的信封里,用蜡封上,喊了一声士兵,然后把信交给他,“把这封信送往将军手里,越快越好!”士兵领命下去,不久外面传来马蹄远去声。
“若雪,两个月,只是两个月,就当我欠你的,等我回来,我给你道歉,或许五年,或许十年,也或许——就你一个朋友!”薄奚凌风呐呐的道,他熄掉微弱的灯火。
“只有一个朋友啊!不想孤独的!”夜色里有低低的喃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