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路,全凭着足底一双凫,翱翔天地,放浪江湖。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苍梧是个好地方,因为它在天边云外。后废帝刘昱死后贬为苍梧王,这位十五岁的小皇帝自称李统李将军,恣意任情、游戏尘世,被历史学家斥责为“荒唐”。玩鹰走马、杀人随意、穷凶极恶,比之堂兄刘子业毫不逊色。
刘昱是刘彧的儿子,怎么父亲儿子一个音啊,刘宋皇朝的开国皇帝也叫刘裕。南北朝汉字和现代读音有区别,否则不可能祖父、自己和儿子同音。刘彧为儿子机关算尽,辛苦一场,可儿子未必是亲生儿子。人们流传刘昱的父亲叫李道儿,刘昱曾自称“李统李将军”。这话又从何说起呢,说来话长。
皇后与皇妃
刘昱并非皇后所生,刘彧皇后王贞凤只生过两位公主。王贞凤出身名门,琅琊王氏,不过非王导直系。提到王贞凤,我们要讲个小故事。
后宫聚会,皇妃、公主、诸王妃到齐。玩到尽兴时女人们褪去裙裳,赤裸嬉笑取乐。王皇后以扇遮面,不看不笑,一语不发。刘彧大为不满,怒道:“你娘家向来小家子气、寒酸,今天大家玩得如此高兴,你不参与倒也罢了,为何不看?”王皇后回答道:“娱乐的方式有好多种,哪有姑姑、姐妹们聚集一起裸体取乐。我娘家的人在一起欢笑开心从不这样。”刘彧瞪了她两眼,努着嘴道:
“去!去!一边待着去,别耽误大伙的情趣。”
大家可能觉得刘彧真是个另类,姑嫂姐妹弄一块脱光衣服玩多难为情。
其实,在那个时代,王贞凤才是个另类。姑且不说刘骏、刘子业、刘彧们,大名士谢安那么怕老婆的一个人,“携妓东土山”,出出入入歌妓成群。王贞凤在人性放纵的南北朝时代能够保持传统文化道德难能可贵,连王家的人事后都赞叹不已。
有些人不懂南北朝社会风气,只会指责什么刘裕家族血液不好,一窝禽兽,再指责北朝高欢家族一窝禽兽。怎么不说前秦天王苻坚领着大臣们看性表演啊,没那么多禽兽。研究历史不能迷信前人观点。南宋之后理学盛行,历代道德精英们把南北朝埋藏得太深了。
前些日子,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撒丁岛别墅派对“艳照”曝光,其中还有捷克前总理托波拉内克,是不是他俩也是禽兽?南朝个性放纵的风气远超当今西方社会。南朝和商代的“酒池肉林”不同,商代那是原始习俗,南朝是现代情调。
太子刘昱的亲生母亲叫陈妙登,刘彧的妃子。陈妙登出身贫贱,父亲是屠户,可以说她有三个老公。
陈妙登从灰姑娘变成公主缘自一次偶遇,白马王子是孝武帝刘骏。陈妙登家住南京郊外。家境贫穷,住不起青砖大瓦房,两三间茅草屋紧依着官道。
孝武帝出巡,一眼瞅见道边的破屋,对陪同官员说:“御道边怎么能有草屋,影响我大宋盛世形象。”转念一想,又道:“可能这家人太穷盖不起,我出三万钱,让他家盖新房。”
官员拿着钱进屋,发现家人不在,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羞涩地席地而坐。“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清纯、质朴的少女是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官员留了意,因为皇帝好色,自然要投其所好。这位官员出了门,便在刘骏面前夸赞女孩容貌漂亮,过不了几年定是人间绝色。刘骏动心,派人把陈妙登迎进宫去,安置在路太后房里做侍女。
那名官员抱着讨好皇帝的心,同时寄希望于陈妙登将来宠冠后庭,好跟着发达。三年后,陈妙登初长成,出落得美丽动人。谁知刘骏发疯地爱上堂妹殷淑妃,其他的女人根本不再挂怀。陈妙登为之伤感,无人时悲悲戚戚,流了不少泪。一段皇帝与灰姑娘的戏剧马上要谢幕,偏偏此时刘彧出现了。
刘彧自小丧母,养在路太后宫中。两三年间,与这位太后侍女、准皇妃产生情愫。皇帝无情,王子有意,灰姑娘的故事得以继续下去。路惠男发觉养子心意,顺水推舟,对皇帝说了,把陈妙登赐予湘东王。
与童话故事的结尾不同,陈妙登没有因此过上幸福的生活。见异思迁是坏男人的本色。一年后,刘彧失去起初的激情,把陈妙登当做礼物转赠给老师李道儿。
佳人赠才子也是好故事,偏偏陈妙登命运多难。刘彧忽地想起陈妙登的好处来,又把送出的礼物索要回来。这一来一往,陈妙登怀孕生下刘昱。到底是谁的儿子呢?相信刘彧心底最清楚。有人说刘彧借种生子,因为他没有生育能力。我倒是持怀疑的态度,太明目张胆了吧。
据说刘彧做皇帝之后,担心人丁不兴旺,常把怀孕的诸王妃秘密招进宫中,产下男婴认作皇子,王妃关起来。先后认了十多个儿子,抚养如同亲生。因此许多人据此认为,刘昱实为李道儿的儿子。宋书是齐国大臣沈约所着,萧道成篡宋建齐,陈妙登的这段经历实在是绝妙的污蔑晚宋诸帝的上好素材。
刘昱继承皇位时只有十岁,放到现今社会,还是个小学三四年级的学生,我们完全可以称之为“刘昱同学”。
刘昱同学不长进,不给父母亲争气,做不好父亲刘彧为他选择的皇帝职业。只不过是个孩子的他,顽劣调皮,功夫下在本职工作之外。
做皇帝要有威严。刘昱从小喜欢像猴一样爬竿玩耍,爬到一丈高的竿顶也不害怕。喜怒无常、脾气乖戾,一不如意,拳打脚踢。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喜欢像狗那样光着脚丫子蹲在地上。皇帝是一门职业,做皇帝要技术。刘昱同学不适合,刘彧恨铁不成钢,常常叫陈妙登严加训斥,用棍子打。体罚对刘昱同学不起作用。棍棒底下出孝子,可能刘彧打得还是不够狠。
刘彧死后,刘昱同学登上帝位。袁粲、蔡兴宗、沈攸之,还有那位刘宋皇朝的美男子禇渊成为顾命大臣。以上各位,除了袁粲比较陌生之外,其他人我们很熟悉。
袁粲出身名门,和死去的袁是叔伯兄弟。自幼丧父,刻苦好学,仅凭袁父亲袁洵的一句话,可知袁粲的才气。有人给袁提亲,袁洵对媒人说:
“我家袁配不上人家,可以许配给袁粲。”
和刘子业执政前期的朝局相仿,辅政大臣无实权,真正的权力掌握在中书通事舍人阮佃夫和王道隆手里。阮佃夫就是联络寿寂之杀害刘子业的那位湘东王主衣。寿寂之的下落,我们可以表一表,此人已被刘彧除掉了。
阮佃夫掌权纯属小人得志。买官卖官,童叟无欺。不分亲戚、陌生人,不送礼门儿都没有。老家有个侄子想到县衙做个小吏,混个公务员出身,到南京城见叔叔。阮佃夫不见,找了三次才露面,一口回绝。公务员是随便进的吗?要选拔,要考试。我现在是朝廷重臣,怎么能走后门呢!
侄子一见空磨牙没指望,狠狠心,取出两百匹绢献上。阮佃夫板着的脸才有点笑模样,回去吧,第二天听信!侄子住进宾馆一等四天,愣没半点动静,只得再咬咬牙,又送去两百匹。这才办妥。四百匹绢不是小数目。那时候公务员没有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哪头划算,他这位侄子心里清楚。
有个官员何恢,求他帮忙谋广州刺史,花了钱如愿以偿。事后,家中设宴请客答谢阮佃夫。席间,阮佃夫一眼看中歌妓张耀华,张嘴就要。开始何恢装做没听见,阮佃夫一次又一次说。何恢是个好色之人,拒绝道:“恢可得,此人不可得也!”要我行,要美人不行!
不知何恢算不算爱情至上的男人。阮佃夫火了,拂袖而去,临走扔下一句值得玩味的话:“爱惜手指,别把手掌丢啦!”第二天,司法部门调查何恢劣迹,不日免官。阮佃夫意思是,因为有官才有钱,因为有钱才有女人,孰轻孰重,别弄反了。
外有阮佃夫,内有太后、太妃,初登皇位的刘昱还算老实,才十岁嘛。王贞凤太后和陈妙登太妃相处得比较融洽,陈妙登没有慈禧太后的野心。
假痴不癫
为防发生前朝故事,刘彧杀了好多兄弟,还是有一人漏网,桂阳王刘休范。刘彧为什么没有杀刘休范,因为刘休范是个呆瓜、笨蛋。刘休范是刘义隆第十八子,给人感觉木讷寡言,庸庸无为,兄弟们瞧不起。刘彧曾经对人说过:
“十八弟什么也不是,因为是我弟弟生来富贵。连佛祖都想出生在帝王之家,就这么回事。”
刘彧这回看走了眼,刘休范不简单,有心机。他从刘氏皇族骨肉残杀血淋淋的现实中得到启发,人不能出头,尤其是皇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抱着这个想法,从小装作笨拙的样子。刘子业养猪那年他十八岁,躲过一劫。刘彧残害兄弟,又逃过一劫。刘彧一死,时任江州刺史的刘休范露出本来面目,折节下士,收养勇士,暗地收集制作船只的木材。
刘昱继位第三年五月,经过精心准备的刘休范自浔阳起兵,率两万甲兵、五百骑兵昼夜兼程向南京城扑来。刘休范吸取上一次邓琬起兵失利的教训。
邓琬之败,败在行动慢,被中央军抢了先机。这一次,刘休范先发制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休范再算,算不过天意。闪击战的军事战略确实起到效果,没等中央军集结,浔阳军已杀到石头城。形势一片大好之际,深藏不露的刘休范中了一招古老的计策——黄回—反间计。中央军将领张敬儿、诈降,不费一兵一卒,刘休范人头落地。
令人奇怪的是,如此精明的刘休范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张敬儿和黄回是诈降。刘休范对于自己制定的奇袭战术异常自负,窥探新亭垒时仅带数十名随从。
齐武帝萧赜之前,东晋和刘宋的都城南京没有城墙,外城用竹篱制成。皇宫叫做台城。护卫台城有三处要塞,南面的新亭、北面的白下、西面的石头城。183浔阳军突破竹篱笆,向宫城进发。此时形势,犬牙交错,敌中有我,我中有敌。
刘休范认为大局已定,因为刘宋皇朝着名的将领均在地方,沈攸之在荆州,张兴世在襄阳,京城中没有人能够抵挡浔阳军。可他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右卫将军老将萧道成。
萧道成在刘宋没有名气,却也身经百战。原籍东海兰陵(今山东枣庄市),南渡的北方人,父子同为刘宋将领。为什么要提北方人,因为他是萧齐王朝的创建人,不要以为南朝是南方人建的,东晋、宋、齐、梁都是北方人的王朝。
萧道成属于凭资历升迁的人,元嘉北伐、历朝伐蛮、刘彧平叛之战和北征都参加了。有战功,但没有出色的战功。刘彧杀功臣之时曾想除掉他,终究因为他不是很有名气,派吴喜进行了一番试探。
有一日,吴喜突然带着皇帝亲封的银壶酒,来到萧道成镇守的北方边镇赐酒。刘彧用毒专家,名声在外。萧道成大惊失色,怎么也不肯喝。正要开溜,吴喜扯住他的衣袖,冲他嘿嘿一笑,自己先饮一杯,若无其事。这一杯酒救了萧道成的命。
萧道成获得宝贵经验,做事情要镇定。所以,当宋明帝晚年从边关调他回京任职时,萧道成没有犹豫。他知道拖延时间等于死路一条,回京越晚说明你越有问题。萧道成通过考验。宋明帝遗诏任命为右卫将军、卫尉,统领皇宫的禁卫军。
浔阳军沿江迅速东进,骤然出现在南京水面。文武官员们慌了手脚,唯有萧道成从容不迫,提议集中兵力坚守四个点,台城、石头城、新亭和白下。他亲率一部禁军屯驻新亭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