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标准联合通讯(StandardNewsAssociationofNewYork)的长岛市通讯员约瑟夫·W·盖文终于无法忍受那催命般的电话铃声,一脸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
“哈喽!这里是SNA的盖文,您是哪位?有什么事?”
电话是纽约总部打来的:“东河上发现一具男性碎尸,只有胸部以上部分。警方认为杀人事件一定是在东河上流的长岛发生的。长岛不是你的地盘吗?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啊!
对,只有胸部以上、头部以下,没有头,两只手也没有,只有肩膀。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估计过一阵子就会……”
长岛的确是自己的地盘。盖文立刻冲出SNA通讯事务所所在的惠特尼大楼,赶往纽约警局。
六月二十九日周六,下午三点。那时的长岛还不是富人们的聚居地,勤劳的德国移民在长岛建了个“小殖民地”。
事情发生在下午两点四十分左右。十一大街的尽头面朝河岸。岸边有个叫约翰·皮格里斯的私营码头。码头附近有三个孩子在玩耍。时值七月,酷热难当,孩子们在河边玩水,突然,一个孩子发现河面上漂着一个血红色的小包裹。
“哇!那里漂来一个好漂亮的东西哎!”
“哇!是我找到的!归我了!”
“杰西你耍赖!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嘛!”
孩子们一边吵闹,一边用木棍把包裹挑到了河岸上。包裹是用血红色油布包起来的,上面还有很奇特的花纹。很少有油布会有如此怪异的花纹。
打开包裹后,孩子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仔细一看,竟然是男尸的一部分。没有头也没有手,只有胸部以上头部以下。孩子们被吓得半死,大声尖叫。听到孩子们的叫声,码头上的船夫立刻冲了过来,随后就报了警。不久,纽约警局的法医,菲利普·欧哈兰博士赶到了现场。博士发现尸体的心脏还在,检查后断定死者死亡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肺叶里还留有许多空气,这也证明了博士的推论没错。尸块中央有一块长四英尺、宽两英尺的皮被割去了,好像是用极其锋利的刀片割下来的。除此之外,尸块上并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死者身份的线索。
“此案定是意大利人所为,一看这伤口就是用意大利小刀割的,”刑警们纷纷说道,“他胸口一定是有刺青或是旧伤疤,所以凶手就把这块皮割走了。我们应该先重点搜索意大利移民的集聚地,从那块花纹奇怪的油布开始查起。”
普通平民家庭的厨房操作台,或是厕所的梳妆台上都会放油布。有很多人都会把油布当桌布用。在美国几乎家家都有油布。
确定搜查方向后,刑警们就各自开工了。
长岛发生的碎尸事件因为调查不周,至今尚未破案但近期内应该能破案了。不过,这起纽约碎尸事件如果没有通讯员约瑟夫·W·盖文,说不定也会成为一桩悬案。
全赖这位报社记者,这起美国碎尸事件才能真相大白。
“这回可出大事了……”记者盖文低声说道,他在十一大街的搜查总部听到了刑警们的讨论,此时正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踱至发现尸块的河岸旁边。
那天风很大,铁灰色的河面翻着波澜其实风景如何与案情的关系不大。总之,码头附近就是很普通的纽约郊区的风景。河岸对面是东河。头顶的天空被纽约的煤烟熏黑,码头周围的空地上杂草丛生,堆了许多生锈了的金属部件。
河岸边上还有一排两三层高的砖瓦房。路上有许多赤着脚的孩子在玩耍。经常出现在黑道影片中的纽约码头也在附近。
马上就到七月四日独立日了,天气炎热,光站着都会出汗。夕阳西下,盖文与看热闹的人群一起来到了现场。
盖文从刑警们背后瞥到了“胸部”褐色的胸毛,白色的皮肤,黑色的切口,黄色的脂肪,灰色的骨头。这一幕在盖文的脑中挥之不去,恶心不已。
“这事到底该怎么查啊……毫无头绪啊……”
说完,盖文朝脚边的阴沟里吐了口唾沫。尸块被送往尸体收容所。十八小时后,也就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左右,在高桥附近的森林里发现了尸体的中央部分从胸部到肚脐及两只手,同样被包裹在拥有奇特花纹的红色油布里。住在附近的小狗闻到了森林里的异样,叼着油布包跑了出来。路人觉得不太对劲,拆开包裹一看,竟然是尸体。当天下午,在东河对岸的布鲁克林海军码头又发现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只脚。不过并不是用的红色油布,而是白色的麻布。在岸上训练的瓦蒙特号的船员发现了这个包裹,立刻打捞起来,向警方报告。经过调查,警方发现这一双脚也是用剃刀之类的锐利刀具切下来的,骨头则是用锯子锯断的。
也就是说,尸体的躯干和四肢都凑齐了,但头还没找到。没有脸,就不能确定死者身份,纽约警局的侦探局长史蒂芬·奥布莱恩警长负责调查此事。他的名字在美国警界可是响当当的,麾下更有四位能干的刑警马克雷、多那休、普莱斯和库拉修。
当时的男人很流行戴英式的灰色高帽。刑警们也都戴着灰色的高帽,嘴里叼着长卷烟,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他们一出来,就被等候已久的记者们团团围住。
“犯人有头绪了吗,多那休?”
“正找着呢,要是有头绪,我们会是这种苦瓜脸吗?”
“那就是毫无头绪咯?”
“你们胡说什么呢,要是这么容易就有线索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啊!总之,这件事足够在你们报纸的头条上挂好几天了。”
一群人闹哄哄地走出了门。标准联合通讯的盖文记者也在其中,他拦住普莱斯刑警问:“现在有什么线索吗?”
“嗯……现在线索不多啊!包裹着第一、第二个尸块的红色油布算是一条线索吧。一般油布不都是白色的,或是白底蓝条的吗?可那块油布居然是红色的,花纹还特别奇怪,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切入点。”
“原来如此,所以,警方要从那块油布查起?”
“算是吧!”
普莱斯刑警站在警署门口的楼梯上,面朝十一大街,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说盖文啊,你觉得什么人家会用这么红、这么俗气的桌布啊?”“嗯……他们的品位肯定不怎么样,估计是欧洲的移民吧。那些人的服装、家具、市内装潢都会用很奇怪的颜色,大红色啦、蓝色啦……尤其是意大利人,特别喜欢这种扎眼的颜色。”
“没错!一点儿没错!就是这个!”普莱斯刑警拍了拍盖文的肩膀,“意大利!凶器是非常锋利的刀具,很有可能就是意大利小刀。用来包裹尸体的油布又很符合意大利人的审美观。我觉得这起案子一定发生在意大利人聚集区里。我先走了,回见!”
说完,普莱斯刑警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而且,认为案件发生在意大利聚集区的,不止普莱斯刑警一个人。那四位刑警都认为这起案件是意大利人的窝里斗,各自前往意大利人聚集区进行调查。纽约的意大利街人称“小意大利”,四位刑警在里面大展身手,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可是却毫无斩获。
日子一天天过去。
警局在全市展开了搜索。纽约电视报悬赏一千美元,希望市民能够提供有关无名氏的身份以及凶手的线索。记者们还给这起事件起了个名字“恐怖的红包裹”。一连几天,各大报纸都争相报道这一事件。
案件一定是在长岛地区发生的。凶手在碎尸之后,用油布包好,扔进河里。尸块就随波漂流到了下流的码头附近。
长岛可是SNA盖文记者的地盘,他调查得特别积极。事件发生三天后,他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十一大街警局的搜查总部。
“我早就说过了,油布不是重点,反倒是后来发现的脚有点特征。”
“没错!我觉得也是,可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油布吸引……”
盖文一进门,就听见马克雷和库拉修刑警的这段对话。
他立刻提起了兴趣,问道:“脚上的特征?什么特征?”
马克雷回头说道:“哦,是盖文啊,是尸体的脚。他的右脚脚背要比左脚厚一点,右边要高一些。”
“而且,”库拉修接过话茬,“两只脚的脚跟也很奇怪。我觉得他肯定是在面包店里工作的。平时需要光脚站在滚烫的地板上的人,才会有那种脚跟。”
美国的警察纪律松散,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哦?”盖文两眼放光,“每天要站在滚烫的地板上工作的人啊……”
“嗯,我们觉得死者应该是在面包店、蛋糕店工作的烧火工。”马克雷刑警说道,“就像他刚才说的,我们现在先把重点放在尸体的脚跟上吧。”
尸体的双脚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他的右脚有两根脚趾是重叠的。不过谁都没有把这个特征当回事。
因为西方人从小就穿较小的鞋子压迫脚趾,而且觉得大号鞋子不好看,所以只要是爱赶时髦的男人,即使再怎么难受,都会穿小鞋子。所以许多西方人的脚趾都因长期受压迫而变形了。尸体的脚趾重叠,其实不是什么罕见现象。
而且,死者的双手很白,非常柔软,不像是平时使用铁铲、铁锤等工具的体力劳动者。“平时帮我搓澡的那人去哪儿了?今天没来?”
“平时帮您搓澡的是谁呀?是吉姆还是塔马斯?”
“嗯?吉姆?对对对,吉姆,呃……吉姆什么来着?”
“吉姆·哈雷克。”
“对,吉姆·哈雷克他今天去哪儿了?请假了?”
“哦,原来您是吉姆的客人。没有,他没请假,他刚帮另一位客人搓完澡,在休息室里休息呢,我去喊他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就麻烦你帮我搓吧。对了,你刚才说的塔马斯,他上哪儿去了?”
“塔马斯·詹福德吗?他在啊!”
“大家都在啊?”
“嗯,大家都在呢!”
“这里的按摩师们都不太经常换工作吧?”
“是啊,大家都干了有一段时间了。”
“有没有最近辞职或是请假的啊?”
“好像没有呢,我们这儿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张老面孔,都好几年了。”
“生意也挺好的吧?”
“托您的福……”
这里是土耳其蒸汽浴室。这位年轻的男客人正是盖文。
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最近总往纽约各地的蒸汽浴室里跑。
他在黄页里找出了纽约所有土耳其浴室的地址和电话。
当时,土耳其浴室非常流行,光是纽约就有好几百家浴室。他准备每一家都去一次,这活可不好干。如果盖文是警察,他就能开门见山地打听消息了,也不用特地进去洗澡。可惜他是报社的记者,可不能这么直接。一个不小心,别人就会以为你冒充警察,那就不得了了。于是他只能一天跑好几家浴室,假装浴客进去洗澡,接受按摩,和按摩师聊聊天,打听打听消息。很费力,可是盖文只能坚持不懈地使用这种费力的方法。
他从平民区的浴室开始,一路查到富人区的浴室。由于每天要泡好几次澡,可怜的盖文的皮都快泡烂了,真是苦不堪言可是他还是毫不气馁地跑浴室,就好像杀父仇人躲在浴室里一样。这么看来,记者也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啊!
从尸体的脚跟来看,死者每天都要站在滚烫的地板上工作很久库拉修、马克雷刑警是这么说的。站在滚烫的地板上工作……滚烫的地板……烫到能让脚跟变形的地板……蛋糕店、面包店、烧火工……这几个工作的确都和火有点关系,也需要在炎热的环境里工作,可是这些地方的“地板”
却不一定烫。盖文认为,只有光脚站在滚烫的地板上才会造成脚跟的变化。
死者每天要站在滚烫的地板上,而且双脚是直接受热的从脚跟变形的情况来看,死者一定是光脚工作的。那就可以排除面包房、蛋糕店和烧火工了。他们工作的时候都会穿鞋子。而且他们工作的地方离火近,穿的还都是耐热的胶鞋,不可能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变形。盖文亲自前往面包房确认了这一点。要光脚,还要长期站在滚烫的地板上除了土耳其浴室的按摩师、搓澡工之外,还会有谁呢?
想到这里,盖文立刻开始对土耳其浴室进行地毯式搜查。土耳其浴室里既有蒸汽浴,也有按摩服务。有许多肌肉发达的壮汉会给浴客按摩、敲背、揉腿。等浴客享受完之后,浑身就像泥鳅一样软了。一般每个浴客都会配备一位按摩师,也就是搓澡工,所以大一点的浴室都会有十几位搓澡工。说起浴室,大家可能会联想到风雅无比的日式浴池可是这里是美国,而且还是“土耳其”浴室,一切都很粗糙。建筑物本身是石头砌成的。也没有老婆婆来给你买票。
一般都是自己在入口处的窗口买好洗澡票进去的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在土耳其浴室里蒸得头晕眼花的盖文,又硬着头皮走进了另一家浴室。
从浴池里出来一看,一名搓澡工早就等候多时了。可怜的盖文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台子上,接受搓澡工的服务。
“客官,你的身子有些肿啊。”
“哦,都是泡澡泡的。”盖文小声嘟囔了一下。
“哎呀哎呀,怎么会这样啊,客官您的皮肤都发红了,还脱皮呢!”
“嗯……早就脱了一两层皮了……嗯……好痛啊……”
“那您为什么还来洗澡啊?”
“呃,我洗上瘾了啊!我估计活不久了,说不定你搓着搓着我就死了,到时候就拜托你料理我的后事了。哦……给我泼点冷水吧……”“哎呀,客官,您说什么呢!”
“反正请你手下留情啊!”
“可是不用力怎么能算按摩呢?”
盖文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那个……平时一直帮我搓的那个人呢?那个叫弗兰克的。”
“弗兰克?我就是弗兰克啊这里只有我一个叫弗兰克的。而且客官我好像没见过您啊不过,会不会是泡澡泡多了脸都变样了啊?”
那倒不至于。
“哦,是吗,你就是弗兰克啊?那是我搞错了,我说的是杰克,杰克·哈伯。他人呢?今天请假了吗?”
“杰克·哈伯?怪了,我们这里没有叫杰克的啊……”
“那就算了,你们这儿的搓澡工都挺好的吧?”
“嗯,托您的福,大家都挺精神的。”
“都活得好好的吧?”
“都活得好好的啊……”
“没人请假吗?”
“啊?”
“就没有人失踪吗?”
“哎呀,客官,瞧您说的……”搓澡工笑了起来,“客官,您要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过来吧?”
“不用不用,别叫医生。”
“不用?也是,您身体这么壮,一定是军队里扛着大炮的骑兵吧?客官,搓好了,您赶紧穿上衣服吧哦,您看,您的朋友杰克·哈伯来接您了,您马上就能回去了。”
看来,搓澡工以为盖文的脑子出了问题。第二天下午,盖文踉踉跄跄地走去下一家浴室。老天也可怜他,让他在这家第六大街四十二号的马雷·希尔浴室里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根据笔者手头的资料,这家浴室现在仍在营业。那份资料还很新,说不定大家去纽约的时候还能见到。盖文好不容易“爬”到了浴室,痛苦万分地泡了个澡,又让搓澡工按摩了一番。
“等、等等……不行、不行了,我眼睛看不见了。”
搓澡工慌张地说:“啊?是热水进眼睛里了吗?”
“不不,是我自己的问题,”盖文喘了口气,“这儿的搓澡工都还好吧?”
“啊?”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这儿的搓澡工都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
“呃……算是吧。”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叫亨利。”
“亨利,那个平时一直帮我搓澡的人呢?今天没来?”
“是比利吗?”
“对对对,比利,他人呢?嘘,小声点说!”
“哦,原来客官您是比利的客人啊。比利这家伙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最近都没来上班,我们都觉得挺奇怪的……”
找到了!可是现在高兴还太早,盖文拼命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继续问道:“是吗,比利请假了啊……比利没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请假的啊?”
“嗯……大概两个礼拜之前吧。两个礼拜前的一个周五,他带着一个女人去长岛玩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一开始我们老板都以为他过两天会露面的……嗯?客官,您没事吧?”
盖文喘着粗气,挣扎着要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有件要紧事要办,改日再来。”
搓澡工比利终于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