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吵吵闹闹,推推挤挤,都巴不得挤到前面看个究竟。
汤二水三拖着长长的一串尾巴,遭罪的自然是地里大片大片的苞谷。庄稼虽然可惜,两个阴阳也懒得去管,反正那银子是别个老板出,落得做个顺水人情。
户主们到时候也可能收到可观的青苗费,还要省去很多包括管理收割在内的劳动,他们当然也欢喜。再说,把人得罪了,也没啥子好处。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呢。
过去,镇上或是村里死了人,随便找个阴阳先生看棺地,打个“金井”(坟坑),做个两天道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把死人发送上山就完事。
再热闹,也只不过是开灵发丧送葬上山那天。下葬以后,远亲近邻,三朋四友,和全村所有的人都聚拢来,一起吃“杠子肉”(丧晏),打死人子牌,搓死人子麻将。
今天不同,死的是镇长的老汉,望族人家的妈。两家人都是有头有脸的,遇事能通天的人物。他们请的阴阳,也不是本地小地方的。而是经常走州过县,出入达官贵人府上的大神仙,大圣人。
两师兄从成都重庆来到双凤镇,在周围几十里转了一圈,都觉得不如意,这才商量着缩小范围,找到了凤头岭上。
凤头村的娃儿大小都没看过这种稀奇热闹,不晓得找风水有好神秘。围着汤二水三,都巴不得挤龙点,让自己看个清楚。虽然大家都是挖烂泥巴的庄稼人,也晓得种庄稼的辛苦,因为老板喊出了会拣脚子(收拾残局),大家自然就少了许多顾虑。
麻凡上了山,看到踩断了那么多苞谷,心头虽然很不是滋味,但也没有办法。他从小就生长在农村,当然懂得粮食的珍贵。
很小的时候,还没有上学,爷爷就教会了那首千古流传的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爷爷奶奶和妈老汉虽然很小就希望他有出息希望他能跳出“农门”,但也希望他能做一个掌管“农门”的官,给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做一些好事,让田地里的庄稼不受天干水涝的影响。
高中毕业的时候,妈老汉坚决要他把第一志愿填成农业大学,以了爷爷奶奶的心愿。可惜的是,他才上农业大学一年,爷爷奶奶就双双过世。爷爷奶奶小时候进过私塾,读过很多古书,为人善良真诚,为妈老汉和他做人树立了榜样。
看到损坏的庄稼,想到爷爷奶奶和妈老汉,他的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怀念和感激,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就倍感心痛。
在农大读书时,他学的就是粮食栽培与管理,对庄稼和土地的感情,自然很深。尤其是毕业以后,在市农办做公务员,经常下乡同老百姓打交道,更加深了他对农村的感情。
现在,看到这么多人围着阴阳先生挤来挤去,有时候一不小心,一个跟斗摔下去,倒下去的苞谷就是好大一片,他心疼得只有在心里呻唤。
为了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他装成看热闹的人,挤在看热闹的人中间。瞅准空子,一个劲地往前挤,一直挤到汤二面前。
汤二是丁镇长用高价请来的,说是看风水一顶一的顶尖高手。只见他长得干筋腊壳,黄皮寡瘦,好象是个从来没有吃过饱饭,长期缺乏营养的病坨坨。
汤二的头发早已脱光,太阳照到他的头上,刺的人眼睛都睁不起。一绺花白的山羊胡,在下巴上晃来晃去,让人看了忍不住要发笑。鼻梁上架着副老花眼镜,一看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老古董。
他提起精神,敞开衬衣,汗流浃背的对着罗盘,装猫饰象的样子,看起来又认真又可笑。他仔细的对着罗盘上的刻度,汗水顺着两边脸颊流到山羊胡子上,他也顾不得擦,任随它落到胸前和地下。
看热闹的人,都对汤二手里的金属罗盘很感兴趣。都想挤到前面,看看他啷个拨弄罗盘上的方向。
大家你挤我挤,几十个人,一个更比一个挤得凶,一个更比一个用的力气大。麻凡和几个年轻人挤到前面,稳不住桩子,一个按倒一个扑到汤二先生的身上。把正在弯腰弓背,拨弄刻度盘的汤二按倒在地,弄了个恶狗抢屎。
汤二大叫一声,被压倒在下面,罗盘也丢了,老花眼镜也丢了,气得他一阵哇哇乱叫。他好不容易推开压在身上的麻凡,坐在地上,气得全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
他用一双打着颤颤的手,指着大家,不晓得该骂那个。
“你,你,你们……”
看到这个情景,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麻凡忍住笑,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罗,罗盘……我,我的罗盘……”
看样子,丢了老命,也不能丢了他的罗盘。这是他一生的衣禄,这是他一生的饭碗。
看着汤二睁着一双老花眼睛,用手私下里摸着自己的罗盘,麻凡走到他的面前,捡起地上的罗盘,送到他手里。
汤二比珍惜自己的老命还珍惜罗盘,他拿过罗盘,在身上擦了又擦,生怕沾了一点泥土,巴了一点灰尘。
“眼镜,眼镜,我的眼镜,眼镜……”擦完罗盘,汤二又开始到触摸着眼镜。
麻凡有随手捡起掉到自己面前的眼镜,看也没看就递了上去。
汤二哆嗦着手带上眼镜,睁眼一看,却啥子也看不见。它取下来用手一摸,才晓得架到鼻梁上的,是两个空眼镜框框,镜片早就不晓得掉到啥子地方去了。
“呀呀呀——”汤二大叫着,气得一把把眼镜架甩得好远,跳脚拍手的不晓得骂啥子才好。
大家一阵哄笑,顿时跑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