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姑且可以这样称呼。因为从上车到坐下我都没看清他的脸。全身都被黑色所覆盖着,墨黑的大风衣和那长到遮住半张脸的怪异发型,再加上脸上冷酷傲世的表情,稚气中平添几分邪色,感觉他和别人活在不同的次元里,或许是一个心高气傲入世未深的社会青年。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我也肯定不会闲的没事去搭话,只是又燃默默起一根烟。因为环境的特殊,我以前见到过很多这样的人,送我去车站的朋友也曾是这样的,他初中开始就开始在街上到处混,最后因为到处打架被开除提前辍学回家,从此没了学校的束缚,他办事也变得更加方便,成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头发一会儿紫一会儿黄,在地方称王做大,大家都叫他“直毛”。每次我从外地回来,都会跟我说:“兄弟有什么事就跟我讲,这片地我罩着呢,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前几年因为家里催促着叫他成家,怕他到处闯祸难以安生,结果不出一月直毛就外面带了个女的回来,来的时候女的已经怀孕了,他爸妈没办法只好将就着答应了,那女的跟他一个德行,每天搓麻将抽烟,而对于家务从不问津,一直都是他父母在收拾,开始直毛父母还忍让着;但后来又传闻那女的和村里几个人关系不清不楚,而有一次还被他爸妈看见从别人家出来衣衫不整的,他爸妈就叫他跟那女的离婚。直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女的也在拿到一笔钱之后很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她就扔下两个孩子跑了,现在的他靠着父母的钱开了一家手机维修店,每天守着街口那个地方,带着两个小孩无所事事,凑合着过日子。其实我和他或许会是一样的人,也许是因为我读的书多,去的地方也多,所以才跟他走得越来越远,我每次想到我离这样的生活是如此近的时候,我都会想要读更多更多的书,然后去各种不同的地方,最后暗自庆幸。
旁边的黑衣人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显得很焦躁不安,片刻后,他转过身来,嗫嚅着用极为生涩的语气对我说:“可以借我一根烟吗?”,我斜瞟他一眼,默然递出一根烟,拿到烟后他又纠结了一阵,并以同样的方式要了火。他猛地长吸一口,之后似乎放松下来,看来是是个烟瘾很大的人。我忍不住问他:“你是高中生吗?”
他迟疑了一会然后答道:“是,但我不想上课了,学校太无聊了,我要去立远(城市名)找我女朋友。”
“那你父母知道吗,你女朋友那么远,你怎么认识她的?”
“我爸妈他们不知道,我买车票的钱是找同学借的,我跟她是在网上认识的,跟她聊天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她了,相互了解之后她就答应做我女朋友,我们还刺了相同的刺青,取了情侣网名……”说着他很激动的拉开自己的袖子,露出那心型的刺青,但那明显是他自己用刀刺的,因为伤口显得略为狰狞。
我说:“不疼吗?而且网上的人一般都不真实啊。”
“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这点痛算什么。在此之前,我发现周围的人都不理解我,我感觉生活很没意思。只有她,能够懂得我的内心,她能接受我很多缺点,她好像是上天来指引我的,没了她我又会回到那种无聊的生活中。”他看起来愈发激动了,接着声音越来越大:“但是前几天,她突然提出分手,说我们不合适,我知道肯定不是这样的,她一定还爱我,后来她说她喜欢上别人了,我不信,才下定决心来找她要她说清楚,我们说好要一生一世的,她不会背叛我的!她怎么能背叛我!”
整个车厢的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偏激,就安静下来,我问他:“你知道一生有多久吗?你应该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我不管,我觉得生活就是为了她,没有她,我难以生存下去。”他很坚定地说道。我开始沉默了,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他什么,他的生活方式已经影响他很久了,在意识到别人的错误之后而又没有能力指正他让我觉得自己像犯了罪一样,但又仅一句叹息而已。接下来他继续保持那副高冷的模样。期间他问我借了几次烟,我也只是默默递给他,无心搭话。晚上,目的地终于到了,他起开身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拖着那袭长重的黑衣下了车。我感到很压抑,什么也没说就便闭眼入睡了。凌晨时分,我醒来打手机看新闻的时候,一行醒目的字眼映入眼帘:“昨晚在立远市火车站发生一起重大命案,一黑衣男子将其女友残忍杀害后自己随之割腕殉情,旁边写着一行血字‘你不能背叛我!’。”我骤然倒在座位上,一股沉重的罪恶感突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像是在目睹一场悲剧的发生而我却没有去阻止它,那种苍白无力渗透着我每一寸神经。我想起白天问他的时候说:“你知道一生有多久吗?”可对他而言,一生已经结束了,好短。
许久我才从这种愧疚中舒缓过来。但是看着旁边的座位就会莫名的心慌。早上对面的军人和妇女也相继下车了。下午时分,第二个人一言不发在我身边坐下了,他大概四十来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衬托出沧桑的内心。和我目前的情况类似,他也默默地抽着烟,脸上挂满了忧郁,我觉得可以和他找到共同话题,递过一根烟,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烟挂在而耳梢。我说:“你好像遇到什么问题了。”
“是啊,可已经难以挽回了。”他长叹,但又不想透露。
“很多事情都是因为一开始的犹豫而变得无法挽救的。”我开始自拉话匣,然后给他讲了之前坐在这里的人的故事。我唏嘘道:“我觉得我现在像是犯了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坐在这个位置会不会觉得很压抑呢?”
“我可没那么迷信,只能说他太不珍惜生命了,哪个人又没有迷茫受挫的时候呢,如果因为这样就走向极端,我恐怕已经从地狱里穿行千次了。”
“可是毕竟是令人遗憾的事情,总会让人一段时间内难以释怀。”我看着窗外窜动的事物说道。
这时候三两个列车员在轮流检查车票,到我们的时候我发现他和我居然是到一个地方的。我诧异地问他:“你也去哈密(城市名)吗?”
“对啊,我就在那里工作。到是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
“这样啊,说实话我这次是因为太压抑而逃出家的,就乱买了张票,我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在哪。”我想了会儿,接着问道,“那我可以去你们那住几天吗?”
他仔细打量了我几眼,确认我的话是事实后说道:“我在离市区较远的地方铁道建设队里,那里条件很苦的,你可能受不了。”
“没事,吃点苦算什么,比起四处飘荡要好多了。”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谢谢。”我突然感到安心许多。因为年龄关系,我说:“你可以叫我小王,这几天恐怕要麻烦您了。”
“都是小事,一点小忙而已。他们都叫我阿山,你也可以这么叫。”
闲聊之后阿山已经足够信任我,他和我讲了他的故事。当初他不顾妻子和家人的反对,怀着一颗热血的心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工作,而且一干就是五年。走的时候他已经有半岁的女儿了,因为太忙,他没回过家,一般都是写信联系家里,他觉得打电话不容易说清楚。这次好不容易回家等到的却是妻子的离婚协议书,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于是就答应了。女儿被他留在父母身边,走的时候女儿跟她说:“爸爸你慢点再走好不好,我怕我记不住你的脸,马上就忘了。”可他还是早早地离开了。说完阿山已经泪流满面。稍作停息后,他对我说:“其实我很小就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后来我选择了边疆,尽管我做的事情很微不足道,但是我觉得很充实,很满足。可因此我也成了一个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选择就意味着放弃,其实在此之前你就已经衡量过了,没有正确与否,只有你认为你的选择是否值得,你觉得值么?”我问。
他默然叹气,没有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