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平息,至诚担心狡猾的土匪没有走远,派人摸下山涧去侦察。不一会儿侦察员回来报告,土匪果然躲在山涧里,好像还在等待什么。有人不解,说土匪干么总是躲在沟里?至诚不屑地回答:“敢动咱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片刻工夫,一个小匪从涧底水淋淋地爬上来,仰着脖子抖抖地发问:“司令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至诚让马帮首领用掸语大声回答对方:“我们是中国人。自由团部队。”
小匪立刻像鬼影子一样消失在水沟里不见了。至诚随即命令迫击炮朝土匪聚集的山涧轰三炮,他半开玩笑地嘱咐道:“不许落空,给他们送颗定心丸!”
几分钟后,随着山坡上红光一闪,一颗滴溜溜打转的迫击炮弹憋足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很夸张的弧线,然后带着响亮的哨音落进涧底爆炸开来。一团巨大的火光腾起来,烟雾笼罩深涧,猛烈的爆炸将岩石震裂,碎石像天女散花一样从空中砸下来。
巨大的爆炸气浪把树木连根拔起,隆隆的爆炸声像惊雷一样经久不息,在山谷里发出一连串轰鸣的回声。那些惊魂未定的土匪哪里见识过大炮?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第二发经过校正的炮弹又接踵而至。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像一份恐怖的死亡宣言,把晕头转向的土匪彻底吓破胆。他们原本都是当地山民,刀耕火种,世代居住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哪里见识过文明社会的杀人武器?
战争是生产力的对话,所以不是打仗的人不勇猛,也不是土匪跑不快,不机警灵活,而是他们运气实在太差,因为这天夜里他们不幸面对的是另一个文明时代。
炮弹砸下来,转眼间就把山涧填平一半,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机枪大炮彻底摧毁了土匪的信心,侥幸活命的人,包括那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土匪头子抱着被弹片削去半只耳朵的脑袋,跟大难临头的兔子一样没命地窜出山沟,窜进树林,从此销声匿迹。
战斗结束,除死了几个脚夫,伤了几匹骡马,护商队未折一人。
一路日行夜宿,士兵百倍警惕,不敢稍有松懈。这天他们来到一座险要的山隘,前面又叫起来,说有土匪拦道。
拦道者很霸气,敲着木鼓,吹着号角,山隘上垒起圆木和石头,一溜排开几十条步枪火药枪,发下话来留下买路钱,否则不许通过。至诚急忙赶到队伍前面,他看见山隘两边都是悬崖,地势险要无法迂回,山顶一座大寨,能看见露出竹楼尖顶,估计是土匪大本营。再看拦道土匪,个个跟野人一样头发老长衣衫不整,有的抱着竹烟筒,有的站起身来看热闹,全然没有打仗的准备。这就是说,土匪并不清楚护商队底细,他心中有了底,就让向导问土匪,留下买路钱是多少?山上答:“按老规矩,三抽一。”
三抽一就是每三驮货留下一驮,至诚当然不肯认这个账,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怎么能往外送钱。但是打起来地势不利,难免会有伤亡。于是他派人对山上声明:我们是自由团,借你们宝地过路,请高抬贵手,将来大家交个朋友。
小匪把话传回寨子,过一阵有人发下话来说:“大爷说了,看在你们什么团的面子上,留下十匹骡子十驮货,放你们走路。”
马帮首领在金三角走了一辈子山道,见过许多世面,他连忙去拉至诚衣角,示意他答应下来好走路。通常遇拦道劫匪,三抽一或者五抽二都有,只给十驮买路钱已经给足天大的面子,行话称“放血”,有放鸡血、猪血和牛血之分,放鸡血总比放牛血或者血本无归强得多。问题是至诚这伙人不是什么老百姓,他们都是是军人出身,有自己的原则。对这些偷鸡摸狗的强盗,莫说十驮,就是留下一驮货他也不干。军人的原则就是靠枪炮来说话。
于是迫击炮再次卸下来,悄悄脱掉炮衣,机枪从大树后面伸出枪管,子弹上膛,枪口瞄准山上暴露的人影。至诚让向导继续麻痹土匪:“感谢大爷给面子,这十驮货全孝敬您们啦!”
土匪不知是计,一个小头目大摇大摆走下来,后面跟着十几个人来收货。他们倒背着枪,全然没有防备。至诚眼看时机已到,大喝一声“打”,顿时枪声像爆豆一般骤响起来。那些神气活现的土匪忽然变得跟树叶一样轻飘飘的,被子弹的风暴刮得人仰马翻,侥幸活着的要逃命也来不及了,机枪点名一样追上他们,把他们牢牢地钉在地上再也没法动弹。
与此同时,迫击炮也怒吼起来。第一发炮弹落在山隘上炸开来,把一堆血淋淋的泥土和人体抛向空中。土匪乱成一团,哇哇怪叫,再落几发炮弹,土匪就炸了营,乱糟糟地扔下工事逃回了寨子。
护商队毫不费力就占领山隘。至诚命令迫击炮继续向寨子射击,炮手瞄得准准的,炮弹落下去,火光和浓烟腾起来,那些竹楼都像不结实的玩具一样散开来。土匪好像受惊的耗子,慌慌张张从窝里被驱赶出来,但是子弹炮弹仍不肯放过他们,到处追逐把他们变成四分五裂的尸体。
马帮首领不再害怕,他从地上爬起来观战,拍着手哈哈大笑道:“过瘾,过瘾!我一辈子走南闯北,今天算是开眼界啦!”
至诚站在隘口上,望望四周战场,心里竟生出一丝小小的悲哀。他不是叹息对手太弱而是遗憾自己太强大,在金三角如此打仗,也许根本不能算打仗,只能算镇压老百姓。
土匪一触即溃,垮得那样彻底,连一点小小的反抗都没有。他们惟一的长处就是逃得快,眨眼工夫就钻进树林里不见了,当你的望远镜还在草丛里搜索,他们的身影却已经在对面山头上闪现。为了加强效果,不给土匪喘息之机,他命令炮手再发几炮,把那些吓破胆的当地人送远些,让他们彻底消失。护商队把土匪老窝里的骡马鸦片掳掠一空,放一把火,然后押着骡马队伍浩浩荡荡通过山隘远去,把那片冒着黑烟尸体狼藉的战场丢在身后。
一个月后,至诚率领护商队胜利返回营地,他们满载而归,带回部队急需的银元、弹药、药品、电池、百货用品和盐巴布匹。这一天是小孟捧的节日,营地沸腾起来,人们像欢迎英雄一样迎接护商队凯旋。
阳历五月,金三角一年之中最干旱也最高温难熬的日子,这时雨季尚未来临,大地被火炉般的太阳炙烤了整整一个旱季,空气像着火一样吱吱燃烧。狗伸长舌头流汗,水牛把庞大身躯浸泡在肮脏的水坑里,蚊虫像赶庙会一样成群飞舞,人们像害瘟病一样打不起精神,纷纷躲在阴凉处午睡或者纳凉,连哨兵也抱着枪无精打采。
这天下午小孟捧起了风,是那种被当地人称为“晕头风”的龙卷风,龙卷风在半空中盘旋几小时,把寨子里一些不结实的屋顶旋上了天。巫师打了一个鸡卦,断言有祸事来临,闹得寨子里人心惶惶。黄昏时分风住了,天空渐渐亮起来,夕阳奄奄一息,好像得了可怕的出血热。这时一匹白马从远处狂奔而来,得得的马蹄声踏碎山道的寂静,不多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来——打仗了!血光之灾的阴影笼罩小孟捧。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自由团成立仅两月,立足未稳,苏荃千头万绪:派兵护商,筹集经费,盖房修屋,扩充人马,此时他的军队已经剧增至一千人。小孟捧是孟萨大土司格西的领地,有人入侵自然引起土司极大不安。
大土司明白这些人是要赖在他的领地上不走了。而这时罗金牙找到大土司密谋起来,没几天的功夫,领地内开始流传自由团的流言蜚语,说他们残暴、凶狠、没人性云云。弄得当地百姓人心惶惶,罗金牙借机笼络人心激起当地大小武装对自由团的仇恨,所以对入侵事件反应强烈,大土司大张旗鼓调动部队,形成大兵压境的战略态势,并下达最后通牒令,限自由团半个月内退出自己的领地,否则将进行全面围剿。
对于尚未喘过气来的苏荃自由团来说,这是又一个严峻的生死考验。何去何从,他们处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他们是一支败军,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走投无路”,因为一个月前就差点全军覆没,他们即使有心要回原来的山寨也要面对罗金牙的攻击。离开金三角,哪里才是他们的容身之地呢?如果不走,势必要遭到当地武装的大举进攻,以一千兵力与一个大土司所号召的兵力对抗,这不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么?在生死存亡的夹缝中,他们该怎么办?谁能看到一线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