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也动过一次心,在“非典”前,我曾经跟(邹)静之,还有王刚和(张)铁林一起讨论过一次演话剧版《铁齿铜牙纪晓岚》。当时我们特别想排一个话剧,排一个新状态的,电视剧出来是这样的,但是我们想排一个舞台剧。本子写出来了,突然“非典”来了,我们没有办法集中排练,就夭折了。夭折了以后,我们把很多情节都用在“纪晓岚3”里头,话剧就放弃了。但我想话剧对我来说还有无限的留恋,我觉得演话剧我具备这个条件,因为我喜欢演戏。所以一直到纪念中国“话剧百年”的时候有一个机会,我真的没有时间,但是我应了。陈薪伊导演让我演一个叙事者,当今演员身份的叙事者,当时她想让我贯穿到底,通过这个人的叙事,把一个时期一个时期话剧的领军人物介绍出来,后来她分若干个段落,只把一头一尾和中间一个“腰”给了我。我确实没有时间排练,但是我希望执行导演能够把舞台告诉我,把整体气氛告诉我,把他们排练的方法告诉我。后来我在青岛拍戏的时候,执行导演带着舞台模型,带着他们的排练片段,用DV把我的位置拍下来,我通过录像看到我的整个调度。我只有一天的时间赶回来,第二天晚上演出,我头天晚上赶回来,走了一次台。虽然很仓促,但我也是欣慰的,参加了一次“话剧百年”的演出,而且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演出。
这几年的话剧你都会看吗?
看过很多,北京人艺的话剧我看过几台,小剧场的我也看过几台,但是属于商演的那种我看得少,因为确确实实我没有时间,看话剧我觉得需要时间。本来约的是和陈道明、葛优我们三个人一起看《暗恋桃花源》,因为我看过台北最早的李立群那一个版本。我已经回到北京了,后来剧组有点事情让我急着回去,我也没看成,后来他们两个去了,我没去。
你现在带表演系研究生,现在学表演的这些孩子,跟你当时学表演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吗?你刚才说他们有聪明劲儿。
因为现在表演的机会更多,有很多孩子在上学之前有很多老师,包括家里头找人辅导,现在的考生都很让人惊讶。我们十七八岁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表演意识,可能就是一块木头,学校老师来招人的时候,可能看这个人整个形象、气质和聪明劲儿,一两个点判断这个人可不可造就就收了。现在的学生们通过很激烈的竞争才能进到学校,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有表演天赋,也很有表演方法,但是这个东西条条大道通罗马,殊途同归。现在的孩子他们比我们过去聪明。但是由于机会越来越多,给他们的影响和诱惑也越来越多,所以有时候往往他们静不下心来,老想着他们心目中的目标。我们那时候讲究两句话,第一,你在学习期间要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第二,当你可以走上舞台的时候,有一句话叫“认认真真演戏,老老实实做人”。现在可能这一切,好像都不太适应。现在要讲究的是这个行当就是一个争名逐利的行当,所以你必须得出人头地,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不出人头地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所以它不一样了。因为我在重庆大学带研究生,有时候我跟他们在一起谈演戏的感觉,真正考研究生的孩子,他们希望真正研究表演,因为他们愿意做老师。我年轻的时候记了很多笔记,现在翻过来看的时候,我还觉得起码有一点是可以告诉研究生的,不管你记的水平如何,满篇有俩字是:执着。这种方式体现了一种执着,我们那时候对戏,包括看一个剧本,包括老师给你排一个片段,都会有大量的记录,自己把心里的感受都写下来,还有这种文章,我们那时候挺执着。现在的孩子也很执着,但他们和我们不一样的是他们的目的性更强。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演话剧会演成全国都知道的演员,不可能;只能说在这个圈子里这个演员不错。你想想你演一场话剧才有多少观众?能在这个地方,说你是话剧团知名演员这已经很难了。谁会想到我要每天去上电视,我要去演电影,不会去想这个。而现在不大相同。
但是说实话,还是挺尊重目前这种状况,踏踏实实一个戏一个戏地去导,一个戏一个戏地组织。因为现在是商业状况,张艺谋这么大的导演,他也不会排斥去用明星,他的演员结构也不一定是准确的,但是他要用明星。陈凯歌这样的导演也会拍这样的戏,几个武生凑到一起,这在戏剧里是挺忌讳的,但是他也要用明星。包括很多从事一辈子话剧的人,也去搞这样那样的戏,因为在现在是一个话题人物,管他演过戏还是没演过戏,就要用这样的演员,这也无可厚非。因为现在就是一个文化商业氛围,但是我觉得演话剧的演员真的挺难。因为到了舞台上从大幕拉开那一刻起,戏剧的整个节奏、调度、爆发力、台词的功底都靠一个一个演员扮演一个一个角色来推进。大家哪一个环节扣得不好,这个戏整个儿就踩了沙子地了。本来是一步步掷地有声往前走,到了您那儿踩了沙子地,一下子这个戏不好玩了。
你跟你的儿子张默谈表演时会说哪种话,是去争名逐利还是要去认认真真演戏,踏踏实实做人?
我当然跟他讲,还是用老套的方法,老师怎么教我的,我怎么教他。他也受过正统的戏剧教育,他这方面的教育还是扎实的。有时候演戏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也会跟我来聊。我用我的方式跟他聊。可能张默会觉得我们的想法都很老,但是我觉得演戏对待一个角色和人物,其实对我来讲,坚持到今天,我依然乐在其中。我永远都没有把握一下就进入这个角色的内心,一下就能和这个角色同呼吸、同感受,我不可能做到。但是我永远都在慢慢靠近他。当我真的感觉已经是他的时候,我要跟他告别了,因为又有下一个人物需要我去靠近。所以我一直跟他讲这种感觉,这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吸引我的,干这么累,我还觉得有兴趣,就是因为我永远没有找到一个方法说,今天我拿到一个角色,明天我就是他了,不可能。所以我说都不要着急,到现在,我演了三十多年戏了,我还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觉得我已经是他了,我已经把握这个人物了。都是突然有一场戏,我觉得我是他了,然后我就自由了。这种感觉要靠积累,因为你不断地在和一个陌生的人物接近的时候,你不断地去演各种各样角色的时候,这个量的累积也会引进质的飞跃,只要你是执着的。
这个过程舞台上更容易体现出来,因为每天都会演同一个角色,好像跟他在一起,但是影视有可能你还没找着,这场就拍过去了。
所以说我认为这就是我的感受,其实我们在排话剧的时候,我也给张默讲,最大的一个兴趣点,实际上就是适应。因为每一个演员的状况,每一个舞台上发生的事情,每一天观众的反馈都是不一样的,你永远都在适应,这是乐趣所在。不是说我今天这个东西规定好了,我就一成不变,其实每天都会抓到新的感受,这是话剧点燃你最大的乐趣。也许今天一个演员演戏,兴奋了一点,也许今天的掌声使所有人都兴奋了,这时候是什么状况;也许每天这个地方的剧场都有反应,今天没有,这是什么感觉?我觉得台上的演员一定是有感觉的。因为谁也不是角色,不管你演到什么程度,你也不是他,因为你要用你自己的身体,用你自己的意识去控制这个人物。也许你的对手今天打了一个磕巴,错了一句词,你怎么办?你说他错词了我不管,我还得从这儿演起,那你这个演员就不行,你体会不到这种乐趣了,你只能是一个不断地拷贝,一个不断重复自己的人。所以我觉得演话剧也有它的乐趣所在。但是拍电影、电视其实也可以,电影当然更讲究的是瞬间的真实和造型感,你也可以去体会,去找到摄影框之外的一种交流感觉,也是一样的。这种东西你的基本功得扎实,控制人物和把控人物的能力得扎实,不是说上来就什么东西都会,不可能,因为你会顾此失彼。一个人能够做到不顾此失彼,我觉得表演境界就挺厉害。
你拍的电视剧版《我这一辈子》,之前的同名电影是石挥自导自演的,他是话剧皇帝,你准备的时候,看过他的表演没有?
没有,我只是事后看了一下。因为每一个时代都有大师,每一个时代都有你活着和你死后不同的评价,所谓盖棺定论。我听别人跟我谈过,说石挥的电影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小说,受当时年代的影响,也加了其他的东西。当然电视剧和电影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而且当时的演员和现在的演员也不是一个时代气质。那个时代的东西,包括李默然的邓世昌,包括《聂耳》,包括《八女投江》,从表演角度来讲,都觉得他们演戏太过。包括赵丹和于蓝演的《烈火中永生》,可能看来看去,你觉得只有一个人的表演现在人们还都欣赏,那就是当年的方舒,她是一个孩子,她的表演更让你舒服,但是我觉得他们表现出了一代人的精神气质,这个东西是我们谁也学不到的,而且演都演不出来。
后来看石挥的表演,你觉得有大师的成分吗?
当然还是有了。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来表述这个东西。那个时代出了很多大师,不是石挥一个。包括像赵丹、崔嵬这些演员,包括田壮壮他爸,他们演戏那种感觉都是相当的棒。那个时代也有不同风格的演员,包括石挥。但是我们已经回不到那个时代了,不管你怎么样,很简单,包括《红楼梦》,它不是长久的。二十年前一帮孩子们经过两年的培训以后,他们拍了一个电视剧,现在再找一拨儿人,不用选秀,找一拨儿所谓的明星来演,也出不了那个气质、那个氛围。一个时代就是一个时代,什么叫有时代的烙印?这个烙印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