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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月故事(3)

那是假话。在无限流淌的时间里我细细地琢磨这句自我标榜的话。我是不喜欢,也不愿意。但这依然是假话。我总是欲言又止,犹豫不决地说着谎。我一贯如此,我总是说谎,对自己说谎,无休无止,循环反复。

我是一个歌手,一个诗人,一个女人。沉默,乖戾,偏执,性冷淡。但这是我想象的,也许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是,我既不唱歌,也不写诗,当然也不会是性冷淡。我不知道,鱼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没有位置,没有方向,没有定义,只是游荡,没完没了地游荡。

我喜欢这样。我在大街上无意中碰到的男孩子,在黑暗中,他离我这么近,却一点都没有碰到我。

我什么也看不到。那么黑。

你在哪里?

我在你旁边,他说。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呼出的气息轻轻地触动了我散乱的头发。我知道,他靠我很近,但是我并不知道,他那么近,几乎是紧紧地靠着我,身体是这么柔软,以至于那距离像数学一样,可以达到无穷小。我不相信,他真的离我那么近。一伸手就摸到了他的脸,很瘦,脸颊高高地隆起,就像西藏人一样俊俏。我想,这是真的,他真的在我旁边,紧紧地在我背后。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又很快地缩了回来。他会陪我度过长夜。这个想法令我感激。我于是轻轻地说,真好。

我说,鱼,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鱼笑了笑,在光中的微笑是美丽的。鱼不知道自己是美丽的。

她说,我总是在昏暗的酒吧里,一个人唱歌,不停地唱歌。他来找我。不知怎么的他就来了。他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一连几个晚上,他都坐在那里,看着别处,心不在焉。最后一个晚上,我唱完了,在酒吧门口,我说,我回去了。他什么也没说,我们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回去。街上很冷清,灯光惨惨地罩着雾气。我回过头,默不作声地追上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就像熟识多年的朋友,沉默地并肩前行。在深夜,我们一起穿过大大小小的无人街道,经过打烊的商店,经过麦地、桥、风、尘土和彻夜灯火通明的加油站。我们心平气和,如水平静,向着同一个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行。我情愿跟一个陌生人回去,我还能到哪里去呢,夜已经这样深。

那个荒郊的小平房,孤零零地蹲在路边,像是一个废弃了的修理站。屋子里摆满了杂物。这是我的鼓,琴也是我的,贝司不是我的。他站在屋子中央这么对我说。

我喜欢他说这个词:我的。

他坐在潮湿的地上,一个人喝酒。他问,你读过很多书吗?

我说,一点。

你看过兰波吗?

看过。

你看过艾伦·金斯堡吗?

看过。

你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吗?

看过。

那么,我看过的书你都看过了。

他拉灭了灯。

我就看过这三本书,他说。

没有光,没有声音,黑暗是自如、舒畅的。偶尔有夜行的车呼啸而过,门窗和树黑黢黢的影子飞快掠过,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喜欢那些影子在屋里的地上奔跑的样子,我喃喃自语。

他伸过长长的手,把我搂在怀里。他解开我上衣的扣子,我轻轻地抵抗,但他还是把扣子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啊来吧,小女孩,他在黑暗中叫我,充满无限温柔和生机。

我蜷在他怀里,如同一只母绵羊。我的露水情人,手指纤长。我们的头发都很长,分不清谁是谁的。他天真、成熟、善良、邪恶,温柔细致而又冷酷坚强。他应该有很多情人。许多年后,许多外国女人环绕着这个英俊的中国无名乐手。可是,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天亮了我就会走了。

我蜷起来,蜷得小小的。我很满意自己的身体,温润,丰腴,轻盈。流年损坏了我的容颜,却没能损坏我的肉体。我依然像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一样,在各个场所出入,假装和她们一样天真和善良。当我从阴暗的屋子走到阳光下,蓦然发现我的身体已经成熟到令自己吃惊的地步,就像树上无人摘采的梨果,沉甸甸地下坠着,散发着堕落前的香气。当我紧紧抱着这只属于我一夜的小小情人时,就像抱着一个珍爱多年的小孩子。究竟是什么把我送到他旁边呢?这个毫不相干的人。

你睡着了吗?他的声音传来。我似乎睡了,又醒了,听他说话,慢慢的,嗓音低低的。还有他小小的磨牙的声音。有时我醒来他就睡了,有时他醒着。

他突然弄醒了我。他叫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我们做爱吧,他说。

不,我说,我不能。

为什么,为什么?

我别开脸,说,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和你的那些女孩子一样。

和我做爱吧,他带着哭腔说。他说这辈子他只爱咪咪一个人,他十二岁就和她在昏暗的电影院里做爱,她什么时候都想和他做爱。

但是她死了,他哭着说,我的咪咪,她死了,她是吸毒死的。她死的时候,才十九岁。

我带她去做堕胎手术。我不能和她一起进去。我在外面,看到那个门里面蒸汽弥漫。我听到她的尖叫。她说:“啊——不是,不是——”

他趴在地上,脸冲着地,哭了。

一个人爱上水中的倒影,以为爱上别人。

天亮了,我想,要不要告诉他,我跟每一个男人过夜,都是要收钱的。

那天早上,我只好沿旧路回去了。走着走着,人就多起来,店也开门了,就跟平常一样。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我攥住了鱼的手。我说,鱼,你睡吧,你真的累了。

四、我的故事

许多年前,我二十岁,对着一台二手486,反复听着一盘DOORS卡带,我坚持不懈地写我的风月小说。我热爱 DOORS和 Jim Morrison 。摇滚乐手和诗人。贵族,神祉,和来自古代的冰冷雕像。英俊,冷酷,纵欲,吸毒,死前痴肥,丑陋,仍然被人爱戴。鱼很久没有来了。背着她的琴,如一只夜行的蝴蝶,穿过京城冷清的夜街,在陌生男人的房间里过夜,无声走路。她在京城的各个酒吧里唱歌,赖以谋生。

鱼是真正的歌手。她穿一条水红色的裙子,披着长发,宛如无法生还的溺水者,恍惚,冷漠,绝望。她的身体不是她的,灵魂也不是她的。有一次我远远地听她唱歌,灯光打在她身上,但仍不能照亮她模糊的面容。她的声音如此地单薄,尖利,无所依托。我禁不住泪流满面,这就是鱼了。

你为什么如此衷情于风月小说?

因为我不是你。我不是诗人,也不是歌手,我只是一个怯懦的女人,需要安慰和打发心中的恐惧。鱼,我非将死之人,我还要打发我手中剩下的时日。

这似乎永远不会写完了。

让我看看你的风月小说,鱼说,告诉我,你究竟想描述什么。

抚慰。我想写的是抚慰。抚摸并且得到安慰。抚摸因而得到安慰。

谁给你安慰,鱼?

鱼不说话,缓缓褪去衣服,露出双乳。水,给我水,洗涤身体和乳房。

已是深夜。灯光昏暗。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抓起话筒。电话的那一边寂然无声。那种寂静来自遥远的黑暗深处,时光无法企及。

鱼,是你吗?

仍然无声。

鱼,我知道是你。

电话断了。

我紧紧地攥着话筒,指尖冰凉,生疼。

我知道,鱼是真的死了。

Jim Morrison在黑暗中独自歌唱着诗歌。疼。

疼,覃说。

我知道。

下雪了。那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场雪。我从未见过雪。下雪的那天是星期五,早上有一大节音乐课。那天讲的是瓦格纳。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人很少,瓦格纳生僻的鬼魂在猩红色的帘幕间穿来穿去,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雪一直在下着,不停地下着。下雪了我就不想上晚自习了。

我在雪地里跳着走。单脚,双脚。覃过来扶我,我趁势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疼,他说。

我笑了笑,我不咬你你也会疼的。

雪把四周映得很亮。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叫覃的十九岁少年哭了。他的泪就在初雪之后无声地下来。我不由得低下头笑了。那天晚上,我相信了少年覃的眼泪。那天晚上,我顺从地跟在他的后面,踩他的影子,跟他回去了。

覃没有见过鱼,鱼也没有见过覃。鱼来时覃已经走了很久,覃在时鱼远远未到。他们永不相见。我与他们永不相见。除非死亡。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看到了多年没见的覃。他向我迎面而来,仿佛十六岁时的邂逅。他神色漠然,行色匆匆,显然已经认不出我来。难道这个城市已经让我面目全非了吗?我们擦肩而过,我的心像被刀子轻快划过一样疼。

然而有人在身后叫我。我回头看见了覃。他向我走来,他终于认出我了,脸上是我熟悉的南方男孩的忧郁。

他说鱼,我终于找到你。

我绝望地说,我不是鱼。

你是鱼,他说,他的脸上绽放着快乐的光彩,你是我深爱多年的女子。

不,我不是鱼。你爱的不是鱼,你爱的是我,是我。你不记得了吗?从来没有过什么鱼,她死了,她死了。

我大声哭起来。啊,我再不能忍受了,我必须离开。我跑了起来,尖叫着:“她死了,她死了——”

一辆庞大的卡车向我呼啸而来。在那一瞬间我再次想到蝴蝶死去的方式,像梦魇一样在流年中反复出现的无数小黄蝴蝶向我迎面扑来。我清晰地感到生命和激情正在飞快地离开我美丽和丰满的身体。我感到死亡很近。比幸福更近。我年轻时曾经梦见过死神。他身着黑袍,双目失明,其实不堪一击。他那时跪在地上,掩面而泣,责备我为什么不肯让他们死去。现在没有人爱我了,他挺身逼近,神情冷漠而傲然,使我深深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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