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话音刚落,人群中又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皇上说的不对。奴婢们做事,都是为皇上一人做事,都是皇帝的人,没有什么姚妃或者其他什么妃的人。奴婢就算从前与姚妃有过来往,那也是从前的事情了。皇上要杀奴婢,总要因为奴婢曾做过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情。而如今未问罪便处罚,难免众人喊冤。”那女子走出人群,面色平静,正是诸嫔身边的流昕姑姑。
“杀了你,其他的人就不敢再跟那些罪妃来往了,这就是理由。”皇帝寒声道。
“奴婢曾经得过先帝丽妃和姚妃的恩惠,那是为了能让我的主子诸嫔活下去。奴婢斗胆请问陛下,丽妃郑氏伏诛,罪人姚妃自缢,不知宫里还有哪些恶人是不可以来往的,这一条‘与罪人有牵连’的罪名,究竟还要牵连到什么时候?皇上处决宫人,本来就不用什么罪名,我等都是卑贱之人,一条命而已,主子要拿去就拿去。但是,各种罪名当处不同刑罚,律法上有明文写着,只是不知道这‘有牵连’,算是什么罪?”流昕面色不改,直直站着望向他。
“好,好。你既然认了罪,朕便有理了。”皇帝看着她,重新落座,侧头吩咐宫正司的人,“拿下了,杖刑。”
红衣内侍们将她一把推到在地,拖行了数十步距离,举起手里的红漆木刑杖便打了下来。没有人在一旁计数,也没有人说一句话。那边举杖打了几下便没了声息,皇帝冷冷道:“装的吧?给朕泼醒!”趁着内侍们去提水,他沉声道,“还有哪些人要来请罪的?一并站出来。提前在这里打死,倒也方便。”
疏浅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轻提裙摆在他面前盈盈下拜。清簌站在皇帝身后,双手紧握着椅背,脸色有些苍白:“皇上,等名谱拿来,验明正身之后再处决不迟。”
皇帝侧脸瞟了她一眼,疏浅摇头微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清簌姑娘,奴婢就不用验明正身了吧。皇上息怒,奴婢本是内务府的文书,曾经违制帮姚妃指派过一个宫女服侍。恳请陛下恩准奴婢自尽。”
“皇上,疏浅姑姑能记住宫里基本上全部的宫人名字和现处的宫室,方才是她给奴婢帮了大忙。如果她不在名册中,奴婢本来是想要向您举荐她的。”清簌面孔有些苍白,“皇上能否考虑一下,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清簌姑娘多虑了,奴婢要是早知道自己也在名单中,必定不会如此竭力相助。您也不必觉得亏欠奴婢什么,姑姑二字,奴婢是当不起的。”疏浅柔声下拜,声音略有些凄婉。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你真的能记住宫里所有的人事变动?”
她还未答话,风平忍不住插了句嘴:“回陛下,的确是的,奴婢亲眼所见。虽然可能有个别的人名字和样貌对不上,但说出一个名字,她便大约知道人在哪里。”
“那我问你,知道清簌是谁吗?”皇帝不满地瞪了眼风平,转而感兴趣地看向面前的这个女子。
足下的女子顿了一顿,话语间略带些迟疑:“清簌姑姑……不是夏主子送去侍奉陛下的吗?本来叫做宁悦,后来改做这个名字?”
风平满意地点点头,不觉得意地看了眼皇帝。承彰面上的寒意渐渐晕散开来,清簌在旁紧紧攥着圈椅的靠背,在他后面拼命摇着头,她却一直低头不见。承彰低下头,用扇子挑起她的下颌,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之人。她落落大方地抬着头,轻启檀口,容色温婉如常:“如果奴婢说的不对,就赐奴婢一死。暴室之中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本来也不多。”
听了这话,他的神色才微微一松:“有意思。”扇尖从她下颌处移开,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只是不知道,像你这样聪慧的人,宫里还有几个?”他往边上歪了歪身子,换了个轻松的坐姿。
疏浅含笑低眉:“奴婢才疏学浅,平日闲来无事,才会记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宫内大约没有如奴婢这般闲的人了罢。”
“不知道姑娘现在何处赋闲啊?”他继续追问。
“暂时借调在尚宫局,协助尚宫大人抄写文书,也是个没什么用的闲职。”
“回皇上,奴婢的名字,是‘才疏学浅’中的疏浅二字。”她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应道。
承彰听了她的话,‘刷’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清簌刚刚看清那上面画着红色的梅花,他便随手将其扔在了疏浅的面前。疏浅疑惑地将扇子正过来放在自己的眼前,笑意便爬上了嘴角:“谢陛下恩赏。”
“你怎么知道是赏给你的?”
“这上面画着仙鹤、梅花、小溪和月色,正是林和靖诗中的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中的景色,也蕴含了奴婢的名字,所以奴婢斗胆,就算不是您赏赐的,也厚颜收下了。”
“这句都知道,还敢自称才疏学浅。今天也是怪了,竟然带了这把扇子出来,给你找了借口。”他冷哼道,“且先回去待罪。”
“陛下,奴婢还有个不情之请。”没等皇帝应允,她便自顾自地说了:“皇上天恩浩荡,既然准许奴婢回去待罪,也请您准许他们一齐回去待罪。”
“凭什么?”
“奴婢知罪,请陛下息怒。奴婢白白受了殿下的恩惠,内心难安,愿为陛下和清簌姑娘多多分忧。待会儿名谱拿来,奴婢在这里喊出所有人的名字和职位,陛下说出他们各自的罪行,分工协作,如何?”她巧笑嫣然。
这时内侍们担了一桶井水过来,见皇帝貌似心情不错,便不敢往里面走。清簌看见了,悄然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内侍们忐忑地走了进来,一桶水将流昕从头至脚浇透了。刑凳上下一片湿漉,夹杂着血的水流得一地狼藉。流昕似乎醒了过来,挣扎了两下便摔在了地上,再无了声息。
“陛下,奴婢与冲撞您的这个人是旧识。”疏浅叹了口气,“她服侍了先帝的诸嫔十几年,自诸嫔失宠,十年来从未踏出过诸嫔的宫殿一步。她今天这样,只是在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