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你好久都没来看朕了。”皇帝将手里的筷子一放,面色严厉,声音却是温和的。
卢庆植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实在是俗务脱不开身,还望主子千万恕罪。臣若是得闲,肯定天天来陪着主子,就怕主子到时候见着烦。”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冷笑道,“现在你是大红人,难道见到一次真容啊。这次你来见朕,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了?”
“陛下恕罪,臣的确是为事来麻烦陛下的。”空荡的庭院里回响着卢宫正浑厚的声音,与其他内侍尖刻的迥然相异,这也是承彰一直以来都很宠爱他的原因。
承彰皱着眉敲打着手里的筷子,卢庆植不敢再迟疑,想了一想,徐徐道:“近来宫中各处风波争起,是臣管教不严,还望主子恕罪。昨天又有一件事儿发生了——不知道主子是否还记得冷宫里一个从前姓姚的罪妃?”
侧目看了眼身边的清簌,她只低着眉假装不知。轻轻哼了一声,他淡然道:“朕知道。”
“是。那位姓姚的罪妃,昨天夜里自尽了。”卢庆植简洁地道,“臣知道这个人是陛下从前吩咐过要好生看管的,如今有责之人看管不严,依照宫规应当重重惩处。臣已经拟定有责之人名单并罪状,请陛下一一过目。”
承彰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呈上。卢庆植肃着容色,从袖口中掏出一本奏折,上面白底黑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清簌不识字,也觉得这情形有些骇人。
“有多少?”承彰只扫了一眼,便将名册送还给了他。卢庆植躬身道:“有一百二十人。”
“都是些什么人?”承彰蹙起眉头。
“禀主子,这其中,有二十五人是曾经服侍过姚氏的宫女内侍,按律当赐殉死。二十余人是冷宫的守卫,三十余人是六局中曾经与姚氏交往密切的人,剩下的都是冷宫中与姚氏同住之人。她们都是前朝罪人,住在冷宫里最长已经三十余年,他们既然对姚氏之死有干系,不如一并赐死,也是陛下对他们的恩典。”
承彰直直地盯着他,手指却微微摩挲着银筷上镂空的龙纹。每日里食用各色珍馐,穿着各式锦袍的人,不会懂得冷宫之人幽闭数十年,在狭小的地方不见天日的生活之痛苦。对他们来说,赐死反而是种恩典……他有些难过,母后在幽闭冷宫的那些日子里,想的究竟是等待自己日后即位将她救出去,还是早日解脱?
他半闭双眸,轻轻地敲着桌子,幽幽道:“朕不必给他们什么‘恩典’……除了冷宫的那些同住之人,其余人都赐死吧。清簌,你看如何?”
清簌不去看他,捏着手里的汤勺平静地道:“既然要处死,不如一并处死。陛下既然要震慑宫里那些不听话之人,下了命令又不公平施行,难免不惹人埋怨。”
承彰斜眼看她:“你既然这样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卢庆植蹙着眉,小心地瞥了眼年轻的帝王。承彰不动声色,唇边露出看笑话一般的神情。清簌放下汤勺,俯身行了礼,肃然道:“奴婢领旨。不过陛下要先答应奴婢一个请求,奴婢才好安心为您分忧。”
“什么要求?”他稍稍有些错愕。
清簌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奴婢只求陛下应允,追查先帝后宫罪人余孽之事,至此为止。”
自新君即位,至数日之前,几乎每日都有宫人被冠以“罪人余孽”之名被处死。多时一日里数十人被杖毙,少时也有数人被宫正司拿走拷问。宫里人人自危,相见都不敢多说话。清簌一直在御前,一开始还懵然无知,去六局走动几次之后,加上亲眼所见,才知道宫中自新君即位以来刑罚尤其严苛。宫正司的卢公公素来不是喜好酷刑之人,想来都是皇帝的意思。
他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理由。因为用人,他吃过一次大亏,小心谨慎也是理所当然。她并没有多奢求什么,只是希望这一切能早些结束罢了。卢庆植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间心念一动,颔首低眉道:“清簌姑娘说的也在理。其实郑氏的余孽也捉拿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几个慢慢找也可以,让六局之间互相检举只是一时之策,时间久了必生要挟索贿、无中生有之事,就没意思了。”
承彰听了二人的话,只是冷笑:“行啊,随你去吧。坏人都是朕来做,好人都是你们当。今后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不必再来回话了。”
清簌一时不知所措,却见卢庆植只是叩首谢了恩,便也只好跟着他行了同样的礼退了出去。走了不短的距离,才听见卢公公缓缓道:“你不用太过慌张,主子的意思,就是照着旨意去做,出了事也不要怕。待会儿你去我那里,我给你拨几个人同去。”
“用不用告知尚宫局?”
卢庆植摇摇头:“告诉他们结果就行。记住,你是在帮皇上做事。”说着从袖口中掏出那张奏折,递到她的手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替皇上做事,可千万拿捏住分寸。”
清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颔首道:“奴婢知道,逾越本分的事儿,必定是不会做的。”
“那就好,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会做糊涂事儿。”卢庆植不再多言,只带她穿越重重宫门,来到一座古朴的宫殿前。庭前光秃秃的,没有种植任何花草树木,看上去一片肃杀之象。本朝的宫正司执掌宫中刑罚大权,权力范围极广,掌事之人都得到历代帝王极度的信任。相较而言,尚宫局只负责宫里的人事,虽然声名显赫,权力就小得多了。
她不是第一次来,所以知道这里就是宫正司。庭院里很是安静,偶尔听见走动的声音,却又不见人影。卢庆植走进了一间殿堂之内,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名位穿着红衣的内侍排成一列向自己走来。带队的行了个礼,道:“奴才是宫正司掌正风平,奉宫正大人之命,协助清簌姑姑前去办差。”
对这称呼很是别扭,她不情不愿地道:“那就劳烦大人了。风掌正,这上面的人,你可都认识?”她拿出手上的名册。
风平略略扫了眼那名册,一脸了然:“六局和冷宫中的人好找,其余的要费一点事。”他从随身佩戴的锦囊中取出一支麻布包裹起来的炭笔,“姑姑没有这个吧?处决一个就勾掉一个,这样就不会漏掉了。我们先从六局开始查起吧。”
清簌接过炭笔,在簿子上画了一下,一道浓黑的笔迹跃然纸上。不觉惊叹道:“这个东西真是方便的很。”
风平略得意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清簌迟疑了一下:“你们没带刑具?”
身后的红衣内侍扬了扬绑在胳膊上的绳子,粗声道:“还要什么刑具,直接勒死就行。那么多人,分开来施刑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