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人也抓住了,她的信没送成,夏尚书被自己训斥了一顿赶回了家,他还在意这些可有可无的细节做什么呢。
那句诗单看前后各四字,连起来是勿言子徊的意思。连宫门侍卫都能看出问题来,又能瞒得过何人。昨日夏府的女眷进宫探望,人都走了好久了,直到孙尚宫出事以后翊坤宫才传出夏夫人忘带东西的事儿。再加上值守侍卫是他的亲信,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如此,今日朝堂之上他便设了个圈套,既然夏尚书是自作主张钻这个套的,就怪不得其他人了。承彰想到这里,唇际勾起一抹浅笑,面色轻松畅快。
夏柔嫣抬起头来,如常温婉:“妾身知道陛下公务繁忙,如此便不打扰了。入夜天寒,陛下不要太过劳累,入夜也请早些歇息,不要太过劳心伤神。”
“朕知道了。”承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对夏柔嫣抬了抬手。夏柔嫣微微低着头,借力他的臂弯站起身来,没有多看他一眼。二人并肩而行,清簌刚好端来刚刚做好的茶点,抬眼见到帝后徐徐走来,连忙行礼问安。承彰吩咐她与细雪二人起身,她站起身来,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看,只见夏良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目光中分明有着些许的敌意。那道视线如利刃直穿心底,那一刹那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凉透了,只想转身就逃。
清簌忐忑不安地望着手中的茶点,手指攥得发白。握在夏良娣手中的可不是一般的把柄,是随时能伤人性命的利剑。那一瞬间夏良娣就是主宰她所有幻想的神祇,是击碎她所有面目可憎的伪装的巨斧。一直以来她从不求什么,只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而夏良娣却是能够而且愿意剥开她自欺欺人的外衣的人。
她心里恐慌着,直到夏良娣移开目光,望向另一侧的细雪,声音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细雪,陛下说你病了,现在觉得可好些?”
细雪不觉有异,听到夏柔嫣关心自己自然喜不自胜,嘻嘻笑着:“早没事儿啦,多谢娘娘关心。前日奴婢也就是犯懒,自个儿抱怨头有点疼,被皇上听见了,真的以为奴婢病了,让奴婢歇着。皇上您没生奴婢的气吧?”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目光触及承彰,落落大方地嫣然一笑,柳眉下的桃花眼盈盈忽闪。
承彰并不看她,只是摇了摇头:“既然没什么大碍,就跟清簌一同当值吧。你家夏主子是这么个意思。”语罢轻瞟了眼夏柔嫣,表示自己很是善解人意,“爱卿也是辛苦了。千挑万选选出来这么个姑娘来侍候朕,朕也是怕她真的累出什么病来,不好向你交代。对了,还有一事差点忘记跟爱卿说了——礼部正在甄办选秀事宜,恐怕要向你回话。你是后宫之主,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多操劳。”
夏柔嫣顿了顿,垂下目光:“妾身定不辜负陛下信赖,既然是陛下交代的,妾身确保教陛下满意。”
承彰但笑数声,道:“朕本来无意于此,只是这选秀之事原本是历朝都有的。朕初登大宝,这事儿不过是走个形式安慰民心而已,你不要多心。”
夏柔嫣勉强一笑,呼吸却明显急促了起来:“妾身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陛下大可放心。”
“如此甚好。”承彰也不多说,举步欲行,却见夏柔嫣并没有跟上来,而是低低的教训两个宫人。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他耳里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两个人都是本宫调教出来的,也是本宫知根知底的人,侍候陛下是你们的福气。本宫要操心其他的事情,暂时顾不上你们两个,你们好自为之。今后谁也别想着偷懒,若惹得陛下不悦,连本宫也饶不了你们。”
他驻足回首,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细雪是你刻意指派来的朕知道,怎么听你所言,清簌你也认识?”
清簌见她转身欲行,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直见到夏柔嫣又回过身来看自己,便知道今日必定是逃不过了。今日衣衫的似乎系带有些过紧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脖子上一圈儿的细汗。她猛地是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夏良娣,那眼神仿佛是质问,又仿佛是求饶。细雪不明就里,傻乎乎地接了句话:“清簌姐姐不是自陛下登基之前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么?”
夏柔嫣只是浅笑盈盈:“陛下有所不知,清簌这个丫头本来叫宁悦,自进宫以来和宁容一起一直在妾身那边做事。后来犯了错误,妾身一时气愤,将她贬去了暴室。也是这丫头有造化,得了陛下的恩宠,到陛下身边服侍了,妾身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
他恍惚忆起宁容这个人,只是有些想不通:“你说她曾经服侍过你?”
夏柔嫣望着他,恍若吃了一惊:“怎么,她没跟陛下说过?”
承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夏柔嫣皱眉道:“宁悦,你怎能欺君罔上,隐瞒之前的经历?本宫虽然责罚了你,心里却也有些后悔,早就想找个由头把你再调回去了,谁知再去暴室寻你的时候,才知道你被陛下的人带走再没回来。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恼恨本宫,才故意隐瞒的吧。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记恨本宫,本宫倒是无所谓,欺骗陛下可该受责罚的。”
九曲回廊间微风轻拂,将她发鬓间的流苏微微吹起,挠得耳朵痒痒的。耳郭微红发痒,脸上却是雪白一片。恍惚中只见夏柔嫣朝自己抬起手来,轻盈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皓腕上一只通透翠绿的镯子近在咫尺,里面的翠色仿佛会流动一般,还发出了山泉般清脆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呢?脑海里空空的,那声音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亘古传来的沙沙声,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脑海里只回忆起那夜她对自己说的话:“我身后的这些内侍都是会武功的高手,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和你们一起去救太子承彰。否则,我便要去帮我侄子了。”
夏柔嫣长身玉立,身后影影幢幢,因为天色晦暗,看不清有多少人,但看阵势似乎并不比己方人少。叶飘蓬侍卫长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冷冷道:“作为妻子去协助丈夫,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话语中的不屑之色溢于言表。只听夏柔嫣哼了一声:“作为御前侍卫,难道逼死皇帝,隐瞒旧主,两面三刀就是天经地义的?”
她什么都知道,谁的把柄都拿捏在手里,一直冷眼旁观,却笑到了最后。叶飘蓬一时说不出话,时间紧迫,清簌闪身站了出来:“夏娘娘是太子的正宫娘娘,奴婢什么都听娘娘的。”
夏柔嫣浅笑盈盈,只是看着清簌,等着承彰说话。身上所着的紫色团衫虽是常服,刺绣的千叶莲花却是极为精细,一针一线都冷静地排列着,齐整地贴绣在衣衫的边缘,她站得直直的,鼻尖微微扬起,连刺绣的莲花也傲然昂起了头颅,仿佛早就等待这一刻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