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清簌一下子慌了神,“御前大宫女是皇后娘娘亲自任命的细雪,奴婢怎能……”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她突然回忆起初次见到他时他的模样,不觉胆战心惊。承彰依旧是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声音更冷酷了:“你莫忘了谁是本朝的君主。难道朕说的话,还不及她的话管用?再说,谁让你们喊她皇后娘娘的?朕什么时候册封她为皇后了?”
总算明白了,只要在他身边,躲避他的愿望就永远不能成功,让他淡忘自己就永远不能实现。想要让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消失,自己能做的的只有一死而已。告诉自己这件事不能急,可是今天还是心急了,这样的后果是她不能预料的。她曾经以为,自己这些时日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再加上身边又有一个玲珑可爱的细雪,他就能将自己忘记了,原来自己是妄想。事情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轻易,擒纵的游戏还在继续,他依旧喜欢做着勉强别人,看别人痛苦挣扎的游戏。
哪怕丢了性命,这件事也决不能妥协。清簌拼命叩着头,求他收回成命,直到感觉到额头一片清凉,料想已是血迹斑斑,才感觉到肘窝被人抬了一下。头晕目眩中,她望着他背对自己的高大身躯,忍不住心中一阵难过,甚至比额头的疼痛还要难过。松烟将她搀扶起来,低声道:“陛下又不会把你吃了,怎么总是这样违逆他?”
“就是!”终于不能再忍受,承彰突然转过身来,望着她的额头,突然愣了一下,继而恶狠狠地道,“我又不会把你吃了!我知道我从前做了那些事,你害怕我,我不是在改吗?你看我对细雪凶过吗,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清簌,我知道你从前跟三弟认识,有一段过往。你喜欢他?”他突然发问。
清簌被他的突然转向问楞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不喜欢。”
“这就是了。”他的神色突然温和起来,“这就简单了。你没有喜欢的人,我也没有。我们不是正好趁此好好地在一起吗?不要躲着我了,你之前不是总是求我保护你吗——难道,你就不想有一天,你能自己保护自己?”他压低了声音,目光沉毅地望着她,目光流转间流露出诱惑的色彩。他的决定和她能得到的好处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她眼前,单看她如何抉择。
这的确是曾经想过的,最好的办法。但那是在遇到夏良娣之前。如今自己已经在她面前做出了承诺,就算自己成了嫔妃,她却是皇后,自保依旧是不能够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并不自信能胜过夏良娣。她不知道为何至此自己依旧能这样冷静,一丝一毫也不为他所动。也不知为何,除了额头上有些隐约凉意,周身都热了起来。她深深低着头,衣袂紧紧攥在手里,揉得皱巴巴的。
根本不能问他能给自己什么位份,总不能是皇后吧。如果不是皇后,自己依旧不能自保,所以应许他毫无意义。不能问他,坚决不能问。如果问了,已经没过腰身的溪水就会淹没头顶,再不能回头。既然不能回头,何必给自己这样一个希望。
承彰见她这番光景,强压心头的怒火,哼了一声转身而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朕不勉强你。你想通了,今天之前可以来找朕。过了今天,朕可就不认了。”
清簌此事心乱如麻,恍恍惚惚走下凉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清簌回过头,看见几位紫衣宫人迎面走来,其中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见过的孙尚宫。面上挤出微笑,她敛衽为礼:“孙姑姑安。孙姑姑怎么来这里了?”
“清簌姑娘,想不到又见面了。说不定等会儿又要下雨,你不赶紧回乾清宫,可不怕雨淋着?”孙尚宫说话给人的感觉很和蔼,却又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度。关切的言语自她口中说出,听得人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清簌笑了笑:“姑姑看这天色岂不是要放晴了?奴婢今天没差事,便随便走走。姑姑可是有差事要办?奴婢就不打扰了。”
“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们小姑娘还是离远一点好。走了,回见。”她响亮地应着话,转身就要走开。清簌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拉住了她:“姑姑,皇上今天来了御花园,就在前面走。你们这么多人,可别惊了御驾。”
“咦?”一个红衣内侍瞪大了眼,“皇上既然来了,你怎么不跟着?”
他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被孙尚宫无声地瞥了一眼,便不再说话。孙尚宫也不多说,深深地看了一眼清簌,刚一抬头却又跪了下来。清簌回身一看,承彰约莫是方才没走得太远,听到动静又回来了,便急忙俯身与众人请礼问安。承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这么多人是做什么去?”
听得出来他不太高兴,孙尚宫自然不敢怠慢:“臣惊扰圣驾,最该万死。回万岁的话,臣听闻宫中有人不守规矩,胡乱聚众喧哗,急忙带着宫正司的几人来此管理。臣御下不严,请陛下恕罪。”
承彰虽然没见过她,经人介绍也知道她是最高尚宫,便不再多言:“你去吧。”
孙尚宫叩了首,刚走出两步,又被他叫住了:“慢着,你们是不是去找那个舞剑的内侍?”
孙尚宫诧异地回了头,神色惶恐起来:“是的,那个没规矩的小黄门是不是惊了圣驾?”她本来惊异,抬眼瞥见高台上的凉亭,顿时了然。但看承彰神色淡淡,颇不在意地道:“这倒没有。你带路吧。”
听闻皇帝有意与自己同去,孙尚宫反倒淡定了下来,昂然走在最前,气度如往常一样风姿翩然。倒是她身后的几个内侍是没怎么见过场面的,畏首畏尾地跟在承彰身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清簌也不好意思先告退,只好跟着同去。
捣衣台边虽然还是刚才的那些人,已经不似方才那样热闹了。十几个内侍宫女垂着手站成一排,几个高级内侍站在旁边趾高气昂地看着他们,虽然没说话,旁人也隐约观察出来些什么了。看来是某高等宫人已经提前将这几人拿下了,并报告了孙尚宫。这些人应该来了很久了,刚才自己太过紧张,竟没有发现。
清簌一开始也觉得这些人在这里大声喧哗并不妥当,但看那个舞剑的内侍身手不凡,又满腹才华,不禁有些倾倒。又见承彰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很自然地不把这当做什么大事。然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身份卑微的宫人就算再老实本分,也难免会被人抓住把柄,何况他们这样高调。
不多时,几人便走到捣衣台边。承彰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宫人们,此刻她突然有种回到东宫时的感觉。那时候他只能决定东宫之人的生死,而现在整个后宫里的人性命都在他手上。孙尚宫轻咳了一声,看管这些犯错宫人的红衣内侍谄媚着道:“孙姑姑,这些没规矩的人都在这儿等您发落了。他们都是尚衣局的,方才事情经过奴婢跟您禀告过了,您且看着办。”
孙尚宫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行事,有意在他面前表现一番,自然不会失了风范。只见她点了点头,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淡淡响起:“谁是方才在这儿舞枪弄剑出风头闹事的人,自己站出来吧。”
迟疑了一会儿,一个内侍上前一步,他手里的枯枝还没扔掉,明显就是方才用此舞剑的人了。帽子已经取了下来,他用手抓了抓头,可以看出紧张和懊恼来。
闹事这个词颇值得寻味,清簌忧虑地看了那人,心头只掠过凶多吉少这个词。
“属下方才查清楚了,”那个红衣内侍冷笑着道,“这个人从前是承影宫中的侍卫,为了保命,净身当了小黄门,没想到还是不老实,经常搞出些大小事儿出来引人注意,也不知意欲何为。”
“你们在这里嬉闹,眼里还有没有宫规了?单说这一条便不能饶你,再加上惊扰圣驾,更不容姑息。你可知罪?”孙尚宫严厉的语气教他更是垂头丧气,再加上一句“惊扰圣驾”,那人慌乱之下竟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承彰。他生得眉清目秀,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唇角微微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拼命忍住不说出口。
承彰被他猝不及防地瞪眼盯着,心头有些不悦。孙尚宫见他眉头蹙起,又气又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还不跪下!你服侍过有罪之人,侥幸逃得一死,竟还不知悔改?”
站成一排中的其余人都纷纷跪了下来,哭丧着脸拜倒在地。有个年轻的内侍哭着道:“姑姑息怒,都怪我们几个起哄,听阳哥说学过武艺,非要看一眼,忘记了宫规。求姑姑大人大量,从轻发落吧。”
孙尚宫指着他,愤然道:“惊扰圣驾,单这一条就不能饶你们。不过看你们还都老实,你们都跟唐司正去宫正司领六十刑杖,完了自己去浣衣局报到。”语罢看了眼承彰,见他不置可否,便又望向几人,厉声道:“还不快去!”
碍于皇帝在此,听说过他从前的狠厉之名,这些个被发落的宫人也不敢求饶,只得唯唯诺诺地去了。唯有那个舞剑的内侍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手中的枯枝已经掉落在地。见承彰依旧面无表情,孙尚宫似乎有些慌了,几步走到他面前,虽然身段比他矮了好多,气势却比他高出了好多倍来:“你不认罪?”
“陛下,此人还是由您亲自发落……”孙尚宫一语未毕,那个内侍突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承彰的面前。跟着掌管宫规的唐司正来此的几个内侍还没来得及去拉,他已经猛地在承彰的身前跪倒,内侍们连忙去拽他,他却突然紧紧抱着承彰的大腿,死活不肯放手。内侍们不敢硬拽,只得暂时放开他,在一旁胡乱转着圈,急得抓耳挠腮。
“放手,密阳。”承彰皱着眉头,唤出了他的名字,“这么多人在,你干什么呢,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