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并不是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情景,只因为夏柔嫣经常来此视察,清簌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与众人一样行礼如仪。直到一片衣摆拂过她的额前,带来一缕熟悉的异香,她抬起头来,眼前的人果然是他。
承彰径直走到洛先生的身旁,只唤起她一人:“先生不必多礼。”
洛锦书优雅地谢了恩,坐姿端正而从容。承彰也在她身侧正襟危坐,洛锦书颔首为礼:“适才见陛下在窗外,只因正在教授,未曾起身迎接,无礼之处还望海涵。臣女蒙陛下高看,在此内书堂讲学,所讲不过一家之言,浅薄之识问教陛下见笑了。陛下百忙之中抽空来此,必定有重要指教,还望示下”
“不敢。”承彰倒是很客气,虽然言语冷淡,面上倒还算恭敬。只见他眉头微微蹙起,一派诚恳:“女先生学识渊博,朕岂敢指教,今日不过是来请教的。”
洛锦书姿态优雅地颔首道:“陛下请讲。”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旁人难以捉摸的笑意,温润醇厚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先生可知道‘七出’和‘七去’是哪几件,有何区别?”
清簌忍不住抬眼望了望洛锦书,女先生神色如常,如平常讲课一样不慌不忙地道:“周礼有云,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七出’正是周礼规定的,指的是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说的是妻子有以下七种情况就能休弃,即不孝顺公婆,不能生育子女,与其余男子有不正常来往,嫉妒禁止丈夫纳妾,有严重疾病,喜说闲话离间亲族和偷窃夫族财产图谋不轨。但是七出的同时又有三不去的规定,即有特定的三种情况便不能休妻,这点在《唐律疏议》中已经成文。”
这话大概是引起了承彰的兴趣,他的面上再无方才那样冷漠,好奇往前挪了挪:“三不去是怎么说?”
洛锦书温婉的声音缓缓道:“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和前贫贱后富贵,即不能休妻。”
“意思就是说,无家可归的,一起服过丧的,一起经历过贫贱的三种不能休弃,是不是?”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旁边一扫,清簌也抬着头仔细地听,见他朝自己望来,连忙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陛下说得极是。”她慢悠悠地说着,“但这些条律只能约束民间男子,天家向来是没有‘休妻’一说的。”
承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于是好奇道:“这是何故?”
学识渊博的女先生淡然一笑:“天家为了繁衍子嗣,不似坊间规定男子五十以上无子才可纳妾,既然礼聘女子入宫,便必须要她要一辈子住在宫里。陛下可曾听说过这样的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是考虑到曾经的天家妃妾放出去若是被人侮辱,岂不有损天家颜面?何况普通人家休妻,多半是多代单传,高龄无子延续血脉,又养不起闲人才会如此。皇家子嗣丰盛,必然不至于同坊间一样。古人又作诗云,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天家之妻不能休,只能废,但这样的大事事关朝局,一般也不能轻易做出。杜牧做《阿房宫赋》,中感慨六国之女不得见君者三十六年。天子若不喜欢谁了,不见便是了,不必做休妻这样夫妻恩断义绝的事。否则,既有损君上圣德之名,让坊间好事者知道了添油加醋胡乱流传,也有损天家颜面。”
讶然于她的学识,承彰面上不多说什么,内心已有赞叹之意,语气便多了些恭谨:“先生说的有道理。依先生方才解释的《女史箴》里的那些话,行事无端散漫无礼之人,不仅是大不敬,甚至连家族都会为之蒙羞。如果人人皆言此女品行不端,她的夫君又不会休她,她又该如何?”
“陛下,古人有云:不与智者争高低,不与小人论短长。这虽非圣人之学,偶然用作借鉴也并无不可。作为明君,当一向以亲贤臣远小人为正道,既然决定有人品行不端,疏离他也就罢了。如果没犯什么大的罪过,何必计较那些小的细节呢?朝堂之上,陛下想必也不会因为不喜欢某位大臣的一些秉性而永远不用吧?若他是真恶人,总有国法家规惩戒,嚣张横行也不过一时半刻,仗着谁的势罢了。人人怨恨之时,人人得而诛之,更不用陛下劳心费神,到时只管顺水推舟,反倒是人心所向。”
承彰抬了眼眸:“没想到先生还精通这类厚黑学说,我还以为先生只会教授《女戒》之类的呢。”
“陛下高看了,妾身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略知一二都谈不上,哪敢说精通呢?”洛锦书言罢俯下身去,轻吐兰息,“妾身妄自评断,若有失礼僭越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不,先生所言极有道理,让朕茅塞顿开。朕之前还以为先生不过是碌碌之辈,不多略会背诵几篇文章而已,现在才知道先生是有大学问之人,没能在朝堂之上谋一个职位,实在是埋没了。”承彰不无感慨。
洛锦书只是笑了笑,极温柔柔顺:“妾身在这里教授宫中女学,也是为陛下供职啊。”
“先生说的是。今日耽误先生太久,怕你不会心生怨恨吧?”他开玩笑似的说。洛锦书也微微一笑:“妾身不敢。”
承彰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台阶下一人身前:“你刚才答先生的问题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想必没有好好把先生的话记在心里。朕听了你的对答,开始还以为是你们先生教得不行,原来是你学的太差。还不向你先生请罪?”
台阶之上洛锦书连忙道:“这一节还未讲到,不是清簌的错。何况她年纪小,不明白正位居室是什么意思也不是什么大错,还望陛下不要过多怪罪。”
清簌听了洛锦书的话,松了一大口气,感激地看向洛锦书,眼底扑闪着亮晶晶的色泽。承彰觉得好笑,却把嘴一抿,道:“你去送你们先生回府。”
“是。”她清脆地应了,连忙起身迎上洛锦书。承彰恍做未觉,带着一队人如一阵风一般走了出去。清簌冲着洛锦书笑,洛先生摇了摇头,低低道:“真是个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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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卡了好久。。真是太难写了嘤嘤嘤。。之后应该不卡了,写了大概三分之二了。剩下我会努力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