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也,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学堂中学到的这句话,他曾经细细跟自己解释过其中的意思。孝敬父母,敬爱兄长的人,很少有犯上的。不喜犯上,却喜欢造反,这种人从来没有过。君子专心做好本职,牢固这个信念的人就是有道义的。孝顺爹娘,敬爱兄长,这就是‘仁’的基础。他说自己谋害父皇,鸩杀胞兄,矫诏谋逆,在他眼中,自己已然是个不忠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人,活着只会让父皇蒙羞。既然他是这样认为的,那么自己即使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
礼义廉耻,孝悌忠义,自己哪个都不沾。惟有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做到了,或许还能留个愚蠢的直名。心里这样想着,谢恩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承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伸手将他孱弱的身躯弯在臂弯内,握住他的胳膊,强力的桎梏让他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他身上的龙涎香让囚室里熏人的恶臭淡了些,闻着让人懒洋洋的越发没力气,就势顺从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四肢动弹不得时,那只碗已然被他抬着贴近了唇畔。
只顾啜饮着苦涩的药汁,他始终不发一言。承彰低头一看,才发现隐隐有透明的液体从他脸庞滑落,融进冰冷的药水中。小时候他便是个怯懦的孩子,连打雷都会吓哭。长大后唯一一次见到他哭,是因为家宴下毒之事将丽妃打入冷宫,他放下身段来求自己,而自己却无动于衷,反倒将一顿奚落得无地自容。也许就是自那以后,他才真正地恨上自己吧……否则,以他怯懦的性格,又怎么会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
与丽妃合谋害死父皇,假传圣旨,又给自己送来毒酒,这事儿搁哪个朝代也容不得他。他不仁不义在先,便不要怪自己心狠在后。被人灌粪水折辱,也是他咎由自取。那个胆大妄为的典狱官一定要处死,但这并不能抵消他的罪过。
怀抱中的那人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他吓了一跳,以为他体内毒物要复发,哪知承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夺过他手中的药碗狠狠一摔。他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药水,气得跳了起来。刚刚起身,黄渍斑斑的衣袖却被那人一把拽住,承彰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饱含泪水地望向他,声音急切而沙哑:“哥哥,那件事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哥哥,我从来不曾害过你。我是不是不知孝悌忠义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道圣旨不是假的,是母妃诓骗病重中的父皇写下的,诏书里的意思是让哥哥去南疆做亲王,我本来想着等母妃去世后就把您召回来,根本不知道传旨的太监还带了一壶毒酒给你送过去……这件事不是我的主意,真的不是……哥哥是知道我的性情的,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他低低地抽泣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断了线一般从脸庞滑落。
“现在知道求情了?”承彰脸色依旧冷漠,“你之前不是声嘶力竭要保护丽妃的么?现在为了一己求生,就把所有罪名推到她头上,是为人子的应当做的?”
承彰说话时一直斜睨着承影,本以为他听闻此言会失去冷静,却见他只是愣了愣神,接着弯下腰去。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哇”地一声,黄中带黑的秽物从承影低下的口中喷溅到他身上,鞋袜上一瞬间就被沾湿,退了好几步却毫无作用,衣摆上犹自滴落着不明液体,看得他直欲作呕。因为退得急,不知踩到了地上什么滑腻之物,险些摔了一跤,幸亏身后有人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满地的秽物之上。
那秽物夹杂这方才喝进去的药水一齐倒灌出来,自口鼻中一齐喷出,呛得承影连连咳嗽,苍白的面色染上病态的红晕。胃中早就没有任何事物,吐出来的东西夹杂着一股酸臭从胃里翻涌上来,,鼻腔内如同烧着了一把火一般,嗓子里更是火辣辣地疼。
一个身着太医服饰的人连忙上前道:“这副药剂里的确有催吐的成风,但不至于这么迅猛,定是殿下身体虚弱之故。殿下身子孱弱,但是不及时排出毒物的话恐怕对今后的生活会有影响,还望陛下见谅。但是只要之后慢慢调养,挪个干燥温和些的地方住着,好吃好喝地供着些,想必也不容易复发。”太医这番话看起来是在为承影求情,其实也是察言观色之后顺着他的意思来的。
承影整个身子软软地趴在床上,身子弓成一团,不住地干呕,可是除了黄色的汁水再也呕吐不出什么来。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待他平复了一番最为剧烈的咳嗽,终于开口道:“滋味如何,是不是觉得朕又在折辱你了?”
承影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缓缓抬起,看得他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复又走上前去,揽着他单薄的身子将他扶起,目光里没有什么怒意,反而是一片无奈:“你从来都不信我,让我如何信你?”
承影脸上出现别扭的神色,胸口塞着万语千言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慢慢垂下眼睫。皇帝顾不得他浑身污秽之气,硬生生抬起他的眼睛,强迫他看向自己。承影推拒了几番,终究拗不过他,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皇帝叹了口气,将他身子扶起,坐在满是秽物的床沿,任由他将身躯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颤抖。
清簌见承影闭着眼睛,肩头微微抖动,任由泪水断了线一般落下,偌大个人儿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这一路风尘仆仆,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倒觉得有些好笑。
“走吧,我亏欠你的,你亏欠我的,都不作数了。我知道你因为丽妃的事情还恨着我,哼,恨着就恨着吧,她害死了我母后,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弟弟,有了这个情分在,我永远待你与旁人不同。”
“你知道么,父皇只有我们两个儿子,在他眼里,我们谁来继承大位都是一样的。有一点不同的是,我当了这皇帝,能保你不死,但是你当了皇帝,我就安危难测了。你从小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但有时候纯良得过了份。去年父皇给太后修园子,有大臣上书将父皇骂了一通,言辞不忍相看,父皇让你敲打他,你却安抚了他一番,还给了他好些银两让他不要再说,而他却又参了你一本,说你愚孝。你以为父皇因为这件事生你的气,其实他没有。他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在这个位置而已。在这世上爱着你护着你的人不止丽妃,还有父皇和哥哥,而你眼里只有她,哪怕被她推到万丈深渊还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承影怔怔地听着,记不得从哪日起,他再也没有与自己说过这么多话。吐空了的胸臆不知被什么涨得满满的,再也没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承彰忍耐了很久,终于还是受不了这气味,起身便要走,哪知衣袖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承影抬起头:“带我走,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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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突然想写BL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