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书房前时,二人看到一个朝服男子端着个凳子坐在门口,不觉有些讶异。细细看来,那男子竟有些面熟。没等上前,他却起身拱了拱手,自报了名姓:“在下赵毅,是来进见陛下,商讨明日接待外邦使臣事宜的。在此稍坐一会儿,望勿见怪。”
清簌见他所坐的凳子是书房的侧殿搬来的,便知道是某个内侍搬来的,想必有人已经接待过他了。虽然礼数不周,倒也没有办法,昨日来等奏章的那个小吏还是坐在石头上等的呢。宁容还了礼,问道:“可否需要再行通传?”
赵毅摇头笑道:“多谢姑娘美意,不必了。松烟小公公说,皇上正在跟尚宫局来的人询问明日安排,在下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宁容应了声,抬头望了眼门窗紧闭的书房,低声道:“这时辰应当还没有下值,里面是疏浅吧?”
清簌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大人,就是在那个下雪的日子,自己和当时还是太子的他闹了点矛盾,他便让自己在门外守着。房中人就是这位大人,这人不仅与他商谈了整整半日,还在殿内用了晚膳,应当是他的心腹重臣。疏浅竟有这样大的力量,让皇帝弃一个心腹在外面干等,也要与宫女在殿内做着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们的事情就那么重要么?
瞥了眼那人,只见他坐姿端正,神色恭敬,没有半分的愠色或者不耐之色,真是一等的人物。皇帝此时应当还在书房里与疏浅画着屏风吧,想必那屏风也有意思的很,比国家大事有意思得多。
“大人慢等,奴婢与大人沏杯茶来。”皇帝与他怠慢,清簌只觉得自己也失了颜面,连忙就要补救。宁容也微微一笑:“我帮大人去看看。”
许是听到了外面杂乱的走动之声,书房里锦帷被人挑起,一只绣履踏了出来。赵毅连忙站起身,只见盈盈走出一个身着深青色宫装的女子,依发髻上的琉璃珠花可以看出她女官的身份来。外官与女官相见并无什么礼节,赵毅微微垂下头,见那女子毫不扭捏地走了过来:“这位就是赵大人吧?皇上怕您等久了,特意让您面见。”
听她声音柔婉动人,赵毅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疏浅生得并不是特别好看,但笑容温婉,笑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媚态摄人心魄,怎么都看不腻。这一眼便有些痴楞,清簌连忙催促:“赵大人且进去吧。”
赵毅连忙掸了掸衣冠,正色朝书房走去。疏浅掩口一笑:“还真是个痴人,皇上早就传话让他不必来了,他偏要来,吃了这么久闭门羹也不走。”
清簌讶然:“我还以为他真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呢,陛下既然让他不要来了,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他怎么这么没眼色呢?我从前见过他的,也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还好有姐姐在里面劝着皇上,要不然我得知会一声小厨房,给他做份晚膳才是。”
这话说得两人都笑了,疏浅连忙捂住她的嘴:“可别再议论外臣,让别人觉得我们御前的人不庄重。”
这句我们御前的人说得极自然,宁容待外人一贯客气,此时也分外客气地道:“我们清簌妹子看着淘气,骨子里着实胆小怕事,不至于在外人面前不庄重的。姐姐是尚宫局出来的,比我们这些年轻小辈要懂礼,以后的事情,还要姐姐多多帮衬着。”
“妹妹这话太见外了,我不过开个玩笑,哪有那么严重。”说罢神秘一笑,放低了声音,“说些别的,皇上对清簌妹妹不是一般的贴心。昨天细雪妹妹给皇上来送点心,听小厨房来人说你用皇上给的材料做了羹汤却没给皇上送过去,脸上可气愤了,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皇上还安抚她,说清簌这么久没吃过家乡菜,这本来就是赏给她一个人的,哪里有赏了人东西还要回来的道理。虽然留了她用宵夜,细雪还是气鼓鼓的。皇帝似乎是有些不高兴,打发她去服侍皇后娘娘了。”
“细雪本来就是夏主子给皇上的,怕不会要的。”清簌道。
“哪能送回去呢?皇上就是说,封后大典上皇后那里人手不够,让她过去帮忙的。”疏浅看了她一眼,眉眼间闪着意思了然的意味,“妹妹似乎有些不待见她?”
“哪儿能呢。细雪妹妹人漂亮,又……”清簌连忙解释,纠结了半天也想不出她什么与众不同的优点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疏浅淡淡一笑:“细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不得皇上宠幸,有什么办法呢?”她看着清簌,意味深长地道,“这几天我们几个都不在皇帝身边,封后大典在即,新选的秀女们尚未进宫,就看你的了。”
清簌被她说的奇怪,没等发问,疏浅已经答了:“我跟皇上说,这几日尚宫局忙着接待外国使臣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几天,陛下已经准许了。这几****就在尚宫局帮忙,不照顾陛下起居了。”
清簌对她突然如此热情有些不太适应,见她日渐得宠,非但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样子,却要退居二线,究竟是何用意?她就不怕不在这里的几日,有人进了谗言,让她再不能回?
“疏浅姐姐宠幸优渥,却激流勇退,不知是何缘故?”宁容却已问出了口。
疏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目光缓缓移向高高的宫墙:“若我只图一时荣华富贵,恐怕你们都不是我对手。但既然想一直活在这里,就要为自己的长久考虑。激流里面行船,进的太快了,容易翻啊。”
清簌突然想到,她方才在书房,究竟是在画屏风还是真的与皇帝在商谈迎接外宾的典仪事务?她是懂礼的,又在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懂某些道理。她之前的行为,难道是做给谁看的不成?
疏浅见她沉吟,不由伸出手,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清簌抬眼看她,她却不想再言。宁容问起了接待外邦使臣的一些事情,她才复又侃侃而谈。说到波斯使臣,她说之前自己也接待过很多次,是被借调到尚衣局为内廷女官及使臣团准备官帽服饰的。据她说,那些波斯女人生的一头波浪状的金棕色头发,眼睛还是绿色的,皮肤像雪一样白。远看简直就是神仙一样,近看皮肤却很粗糙,有人还生有奇怪的体味。她们这些人作为使臣的家眷,在帝都花钱如流水一样,逛了一天的集,身上揣满了各种味道的香粉干花。听说中原的商人到西域做生意,卖的最火的女子用品就是香粉,她开始还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时才明白这些香粉就是为了掩盖身上的味道用的。
二人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疏浅见识广博,不觉心生敬佩之意。“那些女子都很漂亮么?”清簌问。
“也不是个个都很漂亮的。”疏浅笑着看她,“多美的姑娘,看久了也会腻的。你担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