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洽:“你的三营全副武装撤出市内,这事儿你知道吗?”
马明金:“这是我下的命令。”
熙洽:“我在电话里跟你咋说的?枪械弹药入库,徒手过江,你为啥不执行?”
马明金:“军人手中没有枪,那不成了待宰的羔羊?再说了,一旦吉林市失守,武器落到日本人手咋办?”
熙洽:“军人以报从命令为天职,你违反命令,该当何罪?”
马明金:“参谋长真想治我的罪,我也没有办法。”
熙洽沉思片刻:“抗命的事儿,以后再说,你现在马上联系李子安,让他们把枪支集中起来,送回库中。”
马明金:“我让三营临时驻在榆树沟,那里还没有架设军用电话线,我无法通知。”
熙洽:“那就派人骑马,带上我的手令,不,是你的手令,立即去榆树沟,我让李子安驻扎在龙潭山,你却让他去了榆树沟,我看你是成心想跟我过不去。”
马明金没言语,副官递过纸笔,他看都不看,明摆拒写手令。
熙洽:“好,既然这样,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现在解除你团长职务,来人,把他押到隔壁……”
几个卫兵围住马明金,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枪响,熙洽等人大吃一惊,只有马明金镇静自若。熙洽刚想让人出去查明情况,一个军官进来,对熙洽低声附耳,熙洽面色铁青,目光转向马明金,好一会儿,他冷笑着:
“行啊,我的马团长,我小看你了,你敢纵兵造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马明金:“我不明白参谋长的意思,请参谋长明示。”
熙洽气急败坏地走到马明金面前,说话都结巴了:“我让你兵退十里,你竟把兵给我带到市内,你……”
马明金:“参谋长,啥兵啊,我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儿……”
原来,公署外面,突然来一队骑兵,有近百人,领队的就是马明金手下的原骑兵连长,现在已是一营的营长洪大新,他说是来接团长的,在门口处,他看到冯占海,听说马明金还有里面,他急了,命令骑兵列队排开,并开枪恫吓,让人给里面传话,见不到马明金,立即下令冲进去。
一个副官进来叫走熙洽,不一会儿,熙洽回来了,他是去见酒井,会议进行时,酒井就在另一个房间内,他曾要求列席会议,熙洽没同意,现在看来,多亏没让酒井露面,要是军官们看到日本人,群情激愤,说不定发生什么事儿。酒井对熙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把马明金放回去,要不然,外面的士兵打进来,局面失控,得不偿失。熙洽更是怕死,要知道现在城内已无重兵,保卫公署的教导队,都是短武器,根本抵挡不住百十多名骑兵。
马明金虽枪已被卫兵卸下去,还是若无其事坐在那里。
熙洽神情复杂地看着马明金,身为参谋长,他不能不自责自己疏忽大意,同时,也不能不佩服马明金胆大心细,他笑了,强挤出的笑:
“马团长,你的兵擅自进城,你不可能不知道,好了,我也不想追究了,但我要说的是,在这危难时刻,我们要多为国家着想,我现在让你立即回团里,执行已下达的命令。”
马明金当然想尽快脱身,他站起来,敬礼:“是!”
一个卫兵递过手枪,马明金笑了笑,那个卫兵也笑了,同为东北军的人,他们虽然奉命行事,但心里对马明金是非常地敬重的。马明金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又被熙洽叫住了。
熙洽真是不甘心,阴阴地看着马明金:“马团长,我不会是放虎归山吧?”
马明金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参谋长高看我了,我要是虎,也是虎落平阳啊!”
熙洽:“我不管你是虎,还是狼,我劝你好自为之。”
马明金不想再说什么了,转身走了。
公署门外,洪大新的骑兵与教导队卫兵,对峙着,一触即发。冯占海站在一边,他现在不担心马明金的安全了,他知道熙洽不会以卵击石,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见马明金出来,他上前打了马明金一拳。说他没想到马明金留有这么一手。
马明金来开会前,怕熙洽狗急跳墙,暗令洪大新带一个骑兵连,来到松花江的渡口,控制住几条大渡船,相约八点钟,若不见马明金回来,悄悄过江,直扑公署。
冯占海上马,谢绝马明金派骑兵护送他出城,只带自己的卫士班,消失在黑幕中。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二十日到来,在吉林市已变成一座空城后,熙洽加快了他投降日本人的步伐,他亲手拟定发给张作相的电稿,准备在下午公署会议上,出示一下,以表示他的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张作相同意,借以蒙蔽众人,电文大致如下:
“事态巨变,省城已危在旦夕,衡量情势,总以免去战祸导入交涉正轨为要著,节经飞饬长市政处市公安局,仍设法接洽阻止,一面急电各属保护日侨韩民,力维治安,籍免枝节,并为将来交涉之脚点,为事前预备之起见,即令驻省各部队教练处等官兵,向远乡一带暂避……”
这封电稿是经酒井阅过同意的,现在的酒井,俨然是公署的最高长官,他对熙洽说,一刻也不能耽误,马上再次召开会议,公布最后决定和方案。熙洽也着急,因为多门二郎已到达长春,给他打电话,让熙洽立刻把决定书,即变相的降书,递到他的手中,他希望明日就进入吉林市,按关东军的整体部署,他占领吉林省全境后,马上率军向黑龙江进发,他对熙洽说,兵贵神速,这可是他一贯的作风,希望熙洽也要雷厉风行,那才堪称他的学生。
熙洽岂敢怠慢,短短两天工夫,他已彻底而又成功的转换角色,即从将军到奴才。下午一时,他在公署举行会议,还算顺利,因为军事主官,都在吉林城外执行后撤命令,那些政府大员,只想保住性命和官位,没有人对他公布的决定,提出异议。决定如下:
一、首先向吉林日总领事馆石射表明我军全部退出省城,避免冲突,负责保证,市警不加抵抗。
二、派吉林外交署官员、参谋处官员,代表公署赴九站迎接日军。
三、请石射领事随往迎接介绍,转达吉军退出真相,并请求多门中将,天野少将及各联队长,率军进城时,免于开炮射击,机枪扫射,以全中外商人之性命。
四、日方尚有未提出条件,可与熙代理主席,随时相商。
从这四项条件中,完全可看出熙洽卖国求荣的丑恶嘴脸。
会议刚一结束,熙洽把郑永清喊到办公室,酒井也在座,他与郑永清抛开世交不说,这两日在公署经常见面。郑永清尽量躲避着他,不是憎恶,而是觉得酒井可怕,在以往日子里,在家中,每每见到酒井,父亲都让他陪酒井说说话,或饮上两杯。那时,他对酒井谈不上喜欢和讨厌,也没怀疑过酒井的身份,一直以为他就是个贪得无厌的商人,若说对他有少许的好感,那是妹妹来信,说在日本,酒井一家,把妹妹当亲人,这让他感动。可是在大舅哥被人打了黑枪,他也曾一度怀疑酒井是背后主谋,后来不了了之,他对酒井多少有所戒备。还曾提醒父亲,注意酒井,父亲则坚定不移相信与酒井的感情,郑永清也明白,父亲这种所谓感情,也多是来自于在日本的妹妹。可近段时间内,熙洽与酒井频繁接触,他经常相陪,让他认识到,酒井绝非是一般人物。也就是因为他知道酒井的特殊身份,才有意避开大舅哥,他知道大舅哥是军中反日派,他怕大舅哥问起熙洽与酒井之间的事儿,他若说了,对不起赏识、信任他的熙洽,不说,又对不起良心。
酒井笑眯眯地:“永清君,你的阿玛好吧?哎,近来我也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时间去看望他,我想,他一定很想我的,还有我的清酒。”
郑永清敷衍地说父亲真念叨酒井了。
酒井对熙洽说:“若说起日本与满洲的亲善,我与郑廷贵老先生,堪称楷模,我们的父辈在你们大清朝时就是非常好的朋友。”
熙洽已开始恭维酒井了:“是,是,我早就听说过,我还听说,郑参谋的妹妹,现在是你的干女儿,对吧?”
酒井哈哈大笑:“我的干女儿,长得很漂亮的,我很喜欢,她现在已是我家中的一员,在我们共同努力下,满洲与日本很快也成为一家了,这真是令人兴奋啊!”
郑永清看酒井和熙洽大笑,他却笑得不自然,作为军人,与大舅哥一起入讲武堂的军人,他与大舅哥思想几近相同,如有不同,也是在个别的问题上。最近,两人有了分歧,虽说两人没过多探讨,意识上确有不同见解了。应当说,大舅哥没变,他变了,而他的转变,是因为受熙洽的熏陶和教诲。起初,他也不赞同熙洽与日本接触过密,后来,熙洽说若实现心中之抱负,只能借日本人之手,他还说已与笼居在天津的皇上联系上了,很快恭迎皇上回到满洲这龙兴之地,光复大清之业。郑永清想,这不正是阿玛的梦想吗?他不明白熙洽和阿玛为什么那么留恋大清,而他没有亲受大清多少恩惠,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感情。他之所以深得熙洽的信任,主要因为同是旗人。另外,他也敬重熙洽,把自己的前程系于熙洽身上,所以,对熙洽非常忠心。
熙洽把一个文件包递过来:“这里面有我的亲笔信和刚才会议的决定,你与酒井先生,立即赶赴长春,把密函面呈给我的老师多门中将,另外,到参谋处,把我军新制定的后撤军事部署图,也带上,由你亲自向多门将军讲解介绍。”
郑永清已看出熙洽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了,可当事实摆在面前,他一时还是难以接受,怔然地看着熙洽,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
熙洽:“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
郑永清:“参谋长,我……”
酒井以为郑永清畏惧去见关东军的长官,笑着说:“郑参谋,放心吧,有我陪同,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郑永清:“参谋长,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再缜密考虑一下……”
熙洽:“我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人动摇我的信念,你要是不想去,我派别人去。”
酒井打圆场:“郑参谋是军人,不会不执行命令的。”
郑永清转向酒井:“你是军人吗?”
酒井一愣:“我?我……我应该是吧?”
郑永清:“那你应该能理解一个军人的感受。”
熙洽:“少说废话,执行命令吧!”
郑永清知道已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跟着熙洽走下去,他拎起文件包,酒井紧随其后,两人下楼,坐上已备好的汽车,风驰电掣向长春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