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马大傻子,给脸不要脸,还跟他啰嗦什么!直接让弟兄们抵近射击,把他打成马蜂窝得了!”老黑皮摆弄着手中满是血污的马刀,愤愤然地说道。
憨娃子摆了摆手,示意老黑皮少安毋躁:“五,四,三,二,一!好,很好,马大山你有种,来人,送马兄弟上路!”憨娃子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士兵一轮齐射,就要将马大山当场击毙。
“慢、慢着!别开枪,我愿降!千万别开枪!”就在憨娃子即将下令手下士兵举枪瞄准射击的时候,忽然眼前半人多高的灌木树丛一阵晃动,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树丛中手忙脚乱地窜了出来。口中起先还有点犹豫,但是看到林子周围那黑压压的一片人马之后,则彻底放弃了自个儿那一丝可笑的面子,手脚并用好似丧家之犬一般,大声求饶起来。
“别耍花样,把身上的枪扔过来!”老黑皮一点也不敢马虎,左手紧握马刀,右手掏出一把驳壳枪,枪口瞄准马大山的心窝子,厉声呵斥道。
“是,是。”马大山点头哈腰地赔笑着,十分自觉地将手中的那两柄驳壳枪扔在了老黑皮和憨娃子跟前,自个儿举着双手在两人面前原地转了一圈,表明自个儿身上确实再也没有武器了。
“呵呵,很好很好,马大山兄弟果然识时务,如今迷途知返,浪子回头,真是可喜可贺啊!”憨娃子一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手中的驳壳枪重新插入腰间的枪套子里。上前拍了拍马大山的胳膊,以示宽慰。
马大山则在边上赔笑着连连点头,向憨娃子和老黑皮、陆蕴轩等人连连抱拳行礼道:“我马大傻子被奸人所蒙蔽,冒犯国军虎威,铸下大错,真是百死莫能赎罪。今日承蒙各位弟兄手下留情,马某人实在是惭愧。日后定当痛改前非,助唐三爷、唐二哥重振清风寨往日荣耀。各位军爷如若日后与小鬼子交战,需要帮忙,我马某人万死不辞!”马大山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把自己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
“这个墙头草,双手沾满咱国军弟兄鲜血的刽子手,老子恨不得拧爆他的脑袋!”李得胜看着马大山在憨娃子、老黑皮等清风寨人马的庇佑之下,居然丝毫没有受到责罚,自然是咽不下心中的那团怒气,恶声恶气地在陆蕴轩耳边嘀咕道。
一旁的杨尚武见状,连忙伸手扯住了李得胜的胳膊,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啥不理智的事来。陆蕴轩也是严肃地对着他摇了摇头,低声嘱咐道:“我们现在欠着唐氏兄弟和整个清风寨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我们还要前去搭救黄泽成和赵胜才、铁柱等人,急需清风寨人马的帮助,不能把关系搞僵了。这个马大山既然是唐辉祖要的人,我们也只能默默忍受了。”
“陆连长,我们来迟了,让你的队伍遭受了如此之大的损失。”憨娃子走上前来,伸出了右手,神色万分抱歉地说道。
“哪里哪里,要不是两位兄弟带领清风寨的好汉们及时赶到,我陆某人和手下的这些个兄弟,就都要命丧深山、曝尸荒野了。这次脱险全仗各位鼎力相助,陆某人在此拜谢!”陆蕴轩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他一瞬之间就将自己先前的不快和无奈抛得干干净净,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伸出右手和憨娃子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人好似相识多年的老战友一般,嘘寒问暖,郑重道谢。
憨娃子闻言摆了摆手道:“几位是我们清风寨的贵客,我们自然有义务保护各位的安全。只可惜我们到底晚来了一步,跟李兄弟一起带兵的一位军官战死了,我们为了早些赶来这里,战死的弟兄们的遗体还没来得及掩埋,但请放心,我刚刚已经指派了几个兄弟前去安排棺木,妥善收殓了。”
李得胜走上前来神色黯然地补充道:“兄弟说的是一营长,他在掩护我们撤退的时候胸腹中弹,当场就不行了。”
陆蕴轩闻言也是微微一愣,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流露出了一丝伤感,低声说道:“一营长是林振飞团长的手下,也是个征战多年的老兵了,这次带队配合黄长官行动,为人一向低调,很少说话,我们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籍贯。但他作战勇敢,作风顽强,工作尽职尽责,带兵一丝不苟,确实是一名合格出色的中国军人。他如今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麻烦清风寨的弟兄们将他好好收殓,等我们跟大部队汇合,自然会派人过来接收遗体。”
1939年秋日,湘赣地区激烈而混乱的战局,无论是在高喊着“天皇万岁,为了大日本帝国的荣耀”的日本人,还是南京、武汉两个首都陆续沦陷,政局岌岌可危的蒋介石政府,都对这场主战场位于长沙附近的会战倾注了相当的精力。
为了确保长沙地区战斗的顺利进行,处于赣北地区的日军掩护部队就必须尽全力牵制住其他中国军队的去路,尽可能地攻占他们在当地的据点,瓦解他们的斗志。与此同时,以奇袭手段,将第九战区的中央军列为武汉日军的打击重点,尽量在短期内歼灭中央军。只要装备最为精良的中央军一倒,其他杂牌军和军阀武装,必然是树倒猢狲散,整个湘赣地区的抵抗力量都会成为一盘散沙,那么日本军队攻占长沙城的胜利就指日可待了。到了那时,湘赣地区的日军进可南下两广,与密支那的派遣军会师缅甸,进而从容地进攻印度等地;退可利用长江天险保守武汉三镇,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此时此刻骑坐在马背上的史思平,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由于他出色的谋划和说服能力,武汉日军机关处只付出了很小的代价,便得到了赣北地区最有实力的地方武装清风寨的那个好大喜功、贪财好色的掌权者张氏兄弟的“友谊”。日军武汉机关处包括横山机关长在内都意识到,赣北局势的未来发展走势,极有可能因为这些个新近出现的强势地方武装力量的倒戈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日军武汉机关处的高级特务史思平与清风寨大当家的张蛟达成的“合作协议”,被视为武汉日军军情部门最近半年以来最为出色的行动之一。而他在跟张蛟彻底摊牌之后,也借此脱去了伪装的清风寨军师的外衣,走到阳光之下,光明正大地告诉了张氏兄弟自己作为日军高级间谍的身份。这次陪同张蛟一起带兵下山营救被绑架的张嵩,与其说是充当出谋划策的军师这一角色,不如说是一种就近的监视。
身后是整齐的行军队列,每一人都是肩扛步枪,腰背一柄宽刃大刀。让这支近千人的赣北地区最有实力的地方武装彻底倒向日本人,就是他史思平飞黄腾达、一步登天的踏脚石。只要继续如同说服清风寨的大寨主张蛟一般,让附近的山头的山贼土匪们也加入日军的麾下,充当他们侵略战争中的排头兵、挡子弹的炮灰肉盾,那么居功至伟的史思平渴望的荣华富贵就近在眼前,到时候论功行赏,别说是几个县的县长了,就是当上这赣北机关处的处长,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到时候老子就是这赣北地区的草头王!哈哈!那种一呼百应、说一不二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史思平骑坐在马背上,在心中惬意地对自己说道。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二傻子带来的啊,他暗自感叹着。但他突然悚然一惊,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对于如此重要的一个“伙伴”,日本人是否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呢?如果中国军队也意识到了赣北地区民间武装势力的重要性,那么一纸协议—几个日军军官作为的顾问团,以及那些所谓的军火支持—真的能够维持住这些反复无常、杀人越货、见钱眼开的山贼土匪们对日本人的忠诚吗?
史思平的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感。自己这次亲自带兵跟随张蛟一起下山,营救他那个倒霉的吃货弟弟,只留了韩猛、汪道远两人带领部分的心腹手下看守山寨,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如果清风寨之上的那些个反对跟日本人结盟的、拥有强烈抗日意向的成员,再次联合起来作乱,现如今仅凭韩猛等人手中的那些兵力,镇压起来将十分困难。如果这其中再有中国军队的支持,那自己的计划可就要功亏一篑啦!到时候不但清风寨上的大小头目饶不了自己,就是自己效力的日本军情机关也会置自己于死地。想到这里,原本还洋洋自得的史思平,脸色刹那之间变得铁青。
而此时,在张蛟和史思平带领着手下,点燃火把向罗汉寺继续行军的同时,太阳也已经完全落山,天整个黑了下来。到下午时,虽然连日来的大雨已经停止了,但气温已经下降到了十度左右,张蛟和史思平纷纷穿上了厚重的兽皮大衣,戴上了皮帽子。在寒冷的山风中,几百人的队伍行色匆匆,无心观赏道边美丽的雨后山景。喽啰们身上的枪支和背后寒光闪闪的刀刃,提醒着众人,山寨二当家张嵩依然下落不明,面前可能还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
在山的那一头,韩璐瑶背着一支上了刺刀的快要折断的汉阳造步枪,快速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她无暇欣赏山道两边的山景和天边的火烧云,她现在只想着如何赶在张蛟自投罗网之前告诉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国军设下的圈套。她身穿一件满是血污的黑布劲装,外套一件破破烂烂的羊皮坎肩,破烂的男装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女性柔美,被雨淋湿的衣衫紧紧地贴附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窈窕袅娜的身姿,而夜幕降临的黑色,给这个飞奔之中的女子带来了一种冷峻而严肃的性感。柔软的披肩黑发,因为奔跑和山风的吹拂而飞扬在她脑后,映衬着她那双晶莹剔透却又满含悲愤的大眼睛。一支半人多高的汉阳造步枪扛在了她柔弱的肩上,锋利的刺刀刀身映照着她的美貌容颜,也映照着逐渐变得黑暗的树林—她仿佛就是穿行于山林之中暗夜精灵。
她穿过一片树林子,来到了一个稍陡的斜坡前,这山坡下边有一条小小的山道,直通清风寨南山山脚。看着陡峭的三层楼那么高的斜坡,为了赶时间抄近路的韩璐瑶没有丝毫犹豫,快速地走到斜坡边上,将自己肩上的汉阳造步枪当先扔了下去,然后不顾地上的泥泞,直接坐倒在地,便向着斜坡底下好似滑滑梯一般手足并用滑了下去。尽管韩璐瑶动作迅速,身形灵巧,但仍然不免摔了两个跟头,污泥溅了一头一脸,手掌上也被锋利的岩石划破了好几处。饶是如此,她却依然一声不吭,轻轻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污迹,然后快速地捡起了那支汉阳造步枪,认真地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盘算着自己是否能赶在张蛟落入罗汉寺的陷阱之前赶到那里,阻止他自投罗网。
已经很久没有玩滑滑梯这种游戏了,记得小时候,自己常常和哥哥姐姐、小伙伴们去公园玩这种游戏。自己是所有孩子中最调皮的一个,这种滑滑梯的游戏也是自己最爱玩的,记得那时候在北京任职的父亲,总会陪着自己一起玩耍。想起父亲,韩璐瑶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纯真的笑容。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发自内心的笑容的?是跟随义父韩布衣一起研习武术和枪法的时候吗?是见到张嵩那个恶心的人渣时吗?不,要比这早得多!大概是在父亲被日本人逮捕的时候吧,她还记得父亲被捕时坚贞不屈的样子,她还记得探监的时候父亲满身血痕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还记得父亲去世那天日军查抄了自己家中所有的财产,逮捕了府中所有的亲属,在老管家的帮助下化装成乞丐,侥幸逃脱的韩璐瑶,在空空如也的家门之前整整痛哭了两天,但从那时起,她也开始忘记了哭泣是什么感觉……韩璐瑶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该死的日本人害得她家破人亡,把她从一个天真美丽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冷酷而悲哀的山贼和杀手。
现在的她,内心没有爱,没有欢乐,只有满腔的愤恨和熊熊燃烧的复仇信念!只是—害死她亲人的,不但有日本人,还有那支来路不明的国军小队……自己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年龄还不到二十岁,换作寻常人家,估计还是依偎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龄,或者是张罗着找婆家,寻找一个好夫婿、好归宿的妙龄。但是现在的自己却漂泊江湖,每天跟一群粗俗、猥琐、令人厌恶的山贼搅和在一起,每天都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每天晚上她都会梦到惨死的父亲和被日军逮捕而下落不明的亲属,他们质问她为什么不给他们报仇。那个时候她是感觉如此的无助和惊恐,虽然外表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俏罗刹”,但是她的内心到底还是脆弱的女儿家心性。
韩璐瑶飞奔在这条狭窄而泥泞、两侧长满荆棘丛的山道上,闪动的鼻翼猛烈地呼吸着冰冷而潮湿的空气,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拳,甚至连指甲掐进肉里都不知道。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疯狂的眼神,一瞬间,她仿佛由刚才那个天真烂漫的纯真女孩,变成了阴狠癫狂的毒蛇,愤怒地咝咝吐着信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她就好似怒放的罂粟花一般,妖艳美丽却又剧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