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我安然无忧的睡在自己的房内,思及再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从小竹屋里回到房间的,身旁依然如往昔般,早已没了朱高燨的身影。难道昨日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春梦?
昨日午饭和晚膳我似乎都不曾用过,如今腹内却是半点也不觉得饥饿,想必早餐朱高燨已经喂过我了吧?只有他才有不吵醒我,却依然能给我喂食的本事。
“夏儿!”我懒散无力地叫道,尽管一夜安睡,依然有些不能承受他无休止索取后,带来的浑身的酥软和酸疼。
“小姐,你醒了?”听见我的呼唤声,须臾,夏儿欢快地跑了进来,。眉眼嘴角都是难掩的窃笑,相必是昨日午后的事,她都知道了吧?我不由地羞红了脸。
“死丫头,你笑什么笑?”我恼羞地问道。
“小姐,都秋天了,咱‘江南园’的蚊子,怎么还是这么多啊?”夏儿坏笑着问道。
“秋天蚊虫本就比夏天多,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以为意地说道。
“难怪啊!”秋儿一脸我明白的样子,点头说道。
我恍眼瞧见,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覆在我身上的锦被已然下滑,露出了我颈项、****、莲臂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夏儿,才多少日子啊,你就给我学坏了?”我懊恼地娇嗔道,没想到居然被自己的小丫头取笑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冬儿上前问道:“小姐,今天喝什么茶?
喝什么茶?我恍然想起昨日那场因茶而起的风波,不由蹙起了眉头,虽然到最后演变成一场风光旖旎的巫山云雨,但矛盾终究还存在于那里。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决此事呢?
我本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况且周王朱楠跟我也并没有半点瓜葛。不是身在皇家都是无情无义的小人吗?以燕王爷的精明,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惹上周王朱楠这个烫手的山芋,难道仅仅只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吗?
救或不救,我在心里犹豫着,挣扎着,这个时候如果动用了那维系数十年的关系,会不会还太早了呢?
“冬儿,把昨个儿妃送来的茶,给我拿过来。”我沉声吩咐道。
“是!”冬儿应声下去,回来时,却拿着茶荷半晌不愿意递给我。
“怎么了冬儿?”我莫名其妙地问道。
“小姐,你看这茶叶跟个柴草似的,肯定不会好喝的。”冬儿一脸犹豫地说道。
“拿来。”我径直伸手向她要道。
“小姐,拿人手短,吃人口软,你可不要一时贪嘴啊!王爷和王妃送这个茶,可不是随意能喝的。”一向敦厚老实的冬儿,平日其实甚少发表她的个人意见。
“唉……冬儿,用了午膳,咱们去见王爷去吧,到时候或留或还,由你做主可好?”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冬儿一心为主之心,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冬儿神情认真的点了点头,接着又赶紧摇了摇头对我说道:“小姐,一切还是你自己拿主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冬儿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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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圣宫’原是蒙元时,元朝皇帝的寝宫,如今燕王爷的寝宫就在此处。出了我的‘江南园’,我信步走向燕王爷所住的寝宫。抬眼望去,整个天空都是鲜润夺目的蔚蓝色。偶而,有几片轻柔的浮云从空中飘过,在人的心海里划下点点涟漪。
整个‘兴圣宫’出乎我意料的种满了各个品种颜色的菊花。或风姿绰约,或含苞待放,色彩斑斓,姿态各异,各有个的风情,各有各的味道。红菊如火,白菊如云,粉菊如霞,金菊更是灿艳华丽到了极至。
燕王爷个性素来张扬,没想到他种的菊花竟也是如此的跋扈,东一拨,西一片,也不管自己是生在何处,只管自己长的自在即可。我小心地绕过横长在路上的一株菊花,不由心中感慨,燕王爷怕是很爱这些菊吧?否则也不会纵容它们如此随意的滋长。
秋风轻吹,满园飘散着沁人心脾的菊花馨香。我和燕王在院中的小亭里相顾而坐。久久我们都不曾言语,只是默然地等待着对方先行开口。
“回禀王爷,王妃来了。”燕王爷的亲随林禄上前禀报道。徐妃来了?想必是闻听我前来找燕王爷,才来的吧?不过,我们都不由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开口打破沉默了。
“请王妃到‘菊苑’来。”燕王爷淡淡地吩咐道。
“父王,淙淙上特地来谢谢父王的,淙淙陈年岩茶喝过,陈年老铁也喝过,陈年的凤凰单丛虽然喝得不多,但毕竟也曾领略过,可是,陈放了三十年的老茶,却是第一次见识。三十年,这在乌龙茶里面,该算是很久很久的“年份”了吧?”我优雅地淡笑着,一脸客气地说道。
“王爷!淙淙!你们真是好雅兴!”说话间,徐妃款款而来,浅笑若饴的笑道。
“淙淙见过母妃!”我微笑着起身问候道。
“淙淙坐吧,不必多礼。刚才你们是在说那三十年的‘凤凰单丛’吗?”徐妃若无其事的问道。
何必如此呢?明明都已经什么都听见了,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是想让我没机会说出拒绝的话吗?
“淙淙,父王明白你的意思了。那荷‘凤凰单丛’是三十年前,父王恩赐给我母妃的,母妃一直舍不得喝,最后又将它留给了我和周王朱楠。我的那一荷早就没了踪影,许是喝掉了吧!今天朱楠却将属于他的那荷茶送了来,说是以后请我代为保存。”燕王父声音低沉而哽咽,言语间流露着浓浓地悲伤。
我不曾料到,一个对儿子的生死,都无动于衷的人,面对自己的兄弟,却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王爷……”徐妃微泣着嗫喏道。也许这世上,只有徐妃才能真正了解燕王爷的心思吧!
“我们来喝茶吧!”我微笑着说道,原本有些堵得慌的胸口,反而因这句话而敞亮了起来。
注水,刮沫,出汤……
当茶汤缓缓注入琉璃公杯时,我不由惊讶了!通常被称作‘洗茶水’的第一道茶汤,竟然也是如此的清透。潋滟的光华,浓红的色泽,迷幻之中,如同进了梦境……
陈年的‘凤凰单丛’,竟是如此的清晰。我抬眼瞧着坐在对面的燕王爷,此时他的眼圈微红,目光痴迷地盯着琉璃公杯中的茶汤,仿佛透过茶汤,在追溯着三十年前的陈年旧事。
我突然觉得,此时自己正在开启一段陈年旧梦,那旧梦里的故事似乎就要在今日,在这里,与我邂逅……
一场旧梦的开启,等于一段故事的开始,而这段故事里的情节究竟蕴含着怎样的传奇?我不知道。但我渴望知晓,我迫不及待想要走进它的世界,用我的味觉去感受,用我的心去体会……
这‘菊苑’午后的宁静和寂寞,更让我不由地心思恍惚了起来……
少时,红汤入盏,溅起一片烟云;轻啜浅尝,品味岁月如烟。浓浓的茶汤,挂着杯底,漫过我的舌尖,流过我的口腔。陈香,药味,蜜味,枣味……依次呈现,犹如峰峦,延绵不断。
须臾,我便觉得似乎琉璃茶盏中的梦也清晰了,泪也清晰了,仿佛是沉寂了许久的泪滴,化成了这盏中的琼浆。整个心似乎也有了苏醒过来的喜悦,琉璃茶盏中的红茶汤,似乎把整个世界也染成红色……
不由自主的泪涌,其实是在为茶汤中的甘甜喜极而泣。然而喜极而泣之后,便是苦涩。十泡之后,终于出现了苦底,三十年的‘凤凰单丛’经历了三十年岁月的洗礼,到底还是蕴含着一些苦底。甜蜜过后的苦涩,苦涩后的再次甜蜜,仿佛生命中声生不息的轮回和传承。让我们在坐的人都不得心有悸动。
“父王,淙淙明日起程去南京。”我放下茶盏,噙着眼泪,小声的说道。
陈年的‘凤凰单丛’为了复活而沉寂着,让人禁不住为它喝彩!如此沉寂,始终难挨。或许一生耗尽,或许终遭遗弃。要怎样的情义,才会将此茶珍藏三十年之久?
所以燕王不须开口,他明白,这样的茶,茶色、茶香、茶味,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份令人动容的茶义和茶心。
“淙淙,谢谢你!”徐妃流着泪,感激地看着我说道。
“要谢就谢它吧!”我抬手高觉琉璃茶盏中仅剩的茶汤,一饮而尽。饮罢,随手将琉璃盏就地砸碎,此一去,不成功便成仁。
我带着冬儿朝‘兴圣宫’外走去,“淙淙,让高燨陪你去吧!”燕王爷在我身后说道。
“不用!,我只是个去金陵游玩的单身女子,若是有皇孙同行,怕是不妥。”我顿了顿身形,淡淡地回头说道。我怎么可能将朱高燨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呢?若是有人必须要问这个王府做些什么,那就由我去吧!
“也许只有一个人而已!”临走前,我再次转回头平静地说道。
“好,好,好!只有一个人也好!”燕王爷略微有些哽咽地说道。这个一世枭雄的男子,终究也抵不住心的牵引和血浓于水的亲情缠绕。
其实我也好奇!好奇这个周王朱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究竟是以怎样一份心情,在保存着这历经三十年的‘凤凰单丛’。甚至他还懂得,唯一能打动燕王爷铁石心肠的,唯有这陈藏三十年的‘凤凰单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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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孤灯独坐,我在房中等候着朱高燨回来。秋夜的风透过纱窗吹进屋来,屋中灯烛摇曳,灯影中的我,独自叹息着,一时的感动,竟让我这个懒惰的米虫,不得不离开北平。
权利真的很重要吗?大家为什么不能安逸地享受生活。此次新帝以周王朱楠及齐、代诸王均拥兵自重,多行不法,朝廷孤危为名将诸王下狱,其目的不过是敲山震虎,他真正顾及的则是远在北平的燕王朱棣。
所以才会先废其胞弟周王,朱楠欲以牵制燕王。此去南京,要救出周王朱楠谈何容易?希望米记商号唯一的继承人身份,会对我有所助益……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轻柔的声音飘荡静谧的空中,转瞬我就被拉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你回来了?”我轻闭上眼睛,柔若无骨地靠在朱高燨的怀中,享受着他身上特有的温度。
“身上怎么这么凉?会生病的。”朱高燨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说道。
“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让我生病的对吗?”我娇笑着撒娇的说道,心里却寻思着自己究竟该怎样告诉他我的决定。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朱高燨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半晌,直接了当的问道。
“呃……明天我要去南京。”虽有些踌躇,我还是直言不讳的说道。
“你决定了?”朱高燨闷声问道,听起来好象隐隐有一丝不快。
“是啊!反正北平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就到南京去瞧瞧,京城嘛!可能会很好玩的。”我嬉笑着轻描淡写的说道。
“明天一早,我陪你上路。”朱高燨打横抱起我,径直朝床走去。
“不要!”我抱紧朱高燨的脖子,坚决地说道。
“是吗?”朱高燨的话,几乎就是从鼻子哼出来的。
显然他是很不赞成我的决定,可是我也坚决不可能与他同行。
我要怎样才能说服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