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问。
“去了就知道。”
“喂,我可不会不明不白地去哪家子酒店。”
“我们签过合约的。”
“总得告诉我什么事吧。”
卢卡斯在电话里沉默片刻。
“是这样,有个难缠的导演非见你不可。”卢卡斯简单说道。
“导演?”
“嗯,只要对方中意,保准万事大吉。”
“那么,你也会在场吧?”
“作为中间人不方便露面。”
“李染呢?”
“李染?这里可不存在李染,只有你、我、乔治亚与合同。地址知道吧?白金假日酒店。”
“大概——”
“703号房间,十点之前。”卢卡斯打断我的话:“我们已经签了合同。”
“喂喂……”
电话挂断。
放下手机,脑中突然嗡嗡作响,仿佛有一百万个我在同时说话。我轻拍脑门,理清思绪,仔细回想和卢卡斯谈话的内容。白金酒店,合同,导演……“我们已经签了合同。”卢卡斯说。
一股严重的焦味飘来,我恍然想起正煮在锅里的糖醋鱼,忙到橱房关掉炉火,但为时已晚,情形惨不忍睹,一盘失败的糖醋鱼,我哀声叹气。而若发生了什么,那么业已发生,我隐隐产生不详的预感。
我把奄奄一息的糖醋鱼倒进垃圾桶,随便吃了午饭。饭后困意袭来,我照常躺在床上小睡。这是平常的一天,普普通通的阳光照着普普通通的路面,人们各自行走,擦肩而过,我在十字路左转,左边有一只手提大锤的黑熊,伸出五根手指问我是几?我说三,熊嘿嘿一笑,之后拎起大锤砸我脑袋,我沉沉睡去。
闹铃响起,我按时起床,把泳衣装进包里仍去了游泳馆。
四百圈。游泳就此结束,我想。
正如卢卡斯所言,我已签下合同,并拿了支票。合同期为两年,两年内,自己恐怕只能听人摆布,在另一个更为复杂而错乱的生存圈中寻求生存空间。我知道在这个圈内流行一种“潜规则”,但既然作为“规则”,也只好逆来顺受。卢卡斯若把我推向导演的床,那我就上导演的床,要想开创未来,总得付出代价,至少这当中不存在李染,也就没有红姐所说的“组织”。
我自以为想得透彻,却没想到我仍然把一切看得过于简单。直到后来,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陷阱和深渊。但后来的后来为时已晚,我成为一盘失败的糖醋鱼,被自己倒进了垃圾桶。
就在我自以为清醒的时候,我糊里糊涂地来到白金酒店。酒店声名显赫,虽然不知确切地址,但只要拦辆出租,告以酒店名号,司机无不知晓。
我是第一次踏入司机无不知晓的白金酒店,内部装饰得金碧辉煌,轩敞的大厅足可容下学校的两个操场,我不禁暗自赞叹,四下观望一圈,竟自忘了来此的目的。大堂经理走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助,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预定了房间。经理彬彬有礼地引我走向柜台,我报出房间号和姓名,柜台小姐利索地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随后递给我插卡式的房门钥匙。
703。
时间是九点五十四分,我站在房间门前犹豫不决。我不想进去,但无路可退。我插下钥匙卡打开房门,房间相当大,大得足可容下两间教室。
宽大的落地窗映出迷离的夜景,窗角立着一株光鲜的赏叶植物。气派的米黄色沙发与黄色地毯相得益彰,墙上挂有液晶电视和多幅油画,床靠墙摆在中间,床单一道皱折也没有。
房间布置得优雅而高贵,营造出奢华的氛围。我走到窗前,俯瞰城市景观。夜幕下的上海,就像一位性感的贵妇,展现着无尽的魅力和庞大的欲望。无论朝左还是往右,终归哪里也到达不了,我们,只是粘附在网上的一只只微不足道的爬虫。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我仍然来不及多想,此时的我正站在豪华酒店的豪华套间,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十点五分,男人尚未出现,至少眼下什么也没发生。
而对即将发生的什么,我感到慌张。我尽量平静自己,转换思绪回想糖醋鱼的做法。切五理米见方的块,在大碗中加调味酒、盐稍腌入味,粘满淀粉;烧至六成熟时,浇上糖醋汁,起锅上菜。
“不赖!”红姐说。
“好吃!”阿莲说。
门被突然推开,思路“咔”一声断碎。
中年男子,体型略胖,穿蓝色西服,戴金框眼镜。圆脸,胡子大概有几天没打理,稍显零乱。一眼看去,既不教人生厌,也上不来好感。
男子走到我面前,脱下西服外套叠好放在沙发。
“金曼女士?”男子嗓音颇为低沉。
我点点头,等待男子下一步动作。
男子笑笑,进洗手间梳洗一番。
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上擦了护肤霜,显得年轻不少。
男子在单人沙发坐下,点起烟:“知道我是谁么?”
我摇头。
“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我摇头。
“也罢。”男子自顾抽烟,不再作声。
“你是导演?”我问。
“嗯,既然说我是导演,那我就是导演好了。”
“什么意思?”
“听着,我没必要在此惺惺作态,那种罗里罗嗦的毛病我可是没有。我的确是导演,拍过几部烂片。自我介绍以及‘什么意思’能免则免,省得日后麻烦。我按规定办事,你恐怕也得循规蹈矩。对你我相当满意,本人比照片漂亮得多,可爱得多。对我什么印象?”
“普普通通。”我说。
“无可奈何,没有出众的长相,各方面都一般。但我之为我,自有我独特之处。”男子把烟戳进烟灰缸,无名指一支光闪闪的金戒:“你既然如约而来,多少知道往下该发生什么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转而反问:“往下该发生什么呢?”
男子笑笑,重新点上一支烟,对我不予理会。
烟烧过半支,我忍不住开口说道:“卢卡斯让我来这里,说是只要对方中意,保准万事大吉。我遵照合同听从卢卡斯的安排,十点之前,白金假日酒店703号房间。我也想明确自己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卢卡斯是个老手,而你是第一次对吧?”
“第一次?”
男子默默注视我。
“明白了。”男子说:“对卢卡斯我多少了解,你们签过什么合同有过什么协议与我无关,但既然你必须履行合同,那么今晚就必须听我安排,这也是卢卡斯的意思。至于往下要发生的事,今晚过后请忘得一干二净,当然,这算是强人所难,记忆这东西由不得选择,如果想忘就忘那人生必然美好许多。但你一定得忘,至少表面上让人以为你什么也不记得,这也是合同的一部分。明白?”
“不明白。”我说。
“也罢。”男子拧灭烟:“谈话就此结束,多余的问题找卢卡斯解决。首先,请脱掉衣服,我想看你的身体。”
“什么?”我骇然。
“合同的一部分。”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