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可及的黑暗,覆骨灼热的光明。
这两种对立却又和谐的东西,将踏古紧紧的包围着。她在这个如炼狱般的地方不知道待了究竟有多久,因为她根本看不到日月星辰,看不到浩瀚青空。她能看到的,只有火焰,与黑暗。
她动了动手指,尚且能动,但那干干的触觉,却是她陌生的。自小虽算不上衣食无忧,偶尔动辄伤手,也在所难免,但皮肤,却从未恶劣到如此境地。她恍然产生错觉,这双手,到底是不是她的,她有没有在做梦?
我没有办法,谁叫在几丈远处将她包裹着的不是寻常火焰,而是那令神魔都闻风丧胆的三昧真火呢。这么多天以来,因为自己过得太过安静,甚至安静的连自己身体里能量的流逝,都听的很清楚。不曾进食,滴水未沾,她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容,或许就同那些被素黎吸食了精气的干尸一般,丑陋不堪吧。
这种感觉真可怕。如果无人发现她,或许她就会这么死了吧,死的丑丑的。等到将来有朝一日被人寻到时,大家再认不出她,那她岂不算是尸骨未寒?
她囫囵过了半辈子,半辈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就要这么凄惨又草率的死掉了吗。
佚慈,她心心念念的佚慈,总是在她陷入困境时挺身而出将她救下的佚慈,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赶出来救她。他已经救她太多次,她这短暂的一生,欠他太多。
就算没办法救也没关系的,她只是想见他,倘若她真的浮生将歇,她却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她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去见阎王。噢,不对,除非是要历个什么劫,必须要转世投胎,她才能见阎王。若是在大难之中羽化,那便是真的死了。
因为神仙,本无来世。
想到这里,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嗓子失神的唤了一声,“佚慈...”,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恐怕在多挨个一天两天,她决计就挺不过去了。素黎说的不假,她一定会让自己死,就这么将她给活活折磨至死。如今这一句佚慈,恐怕再也无法说给想念的人听了。
头顶上有华彩轰然绽放,这华彩不同于犀利的火光,让她感觉很舒服,不知道这突然间的光明究竟为何而来,她独自躺在幽幽火光中,感到有些迷惑。
莫不是,她才对自己的死气做了推断,这死神就十分不客气的来眷顾她了吗?传说仙人羽化时是最美的,倘若她果真如此,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费力的睁开眼皮像上空看去,不知为何,今次的风尤其大,她这双快要被榨干的眼皮,有些疼。
不过让她更加奇怪的是,她为何会看到佚慈的脸?他如丰玉俊郎的脸上,仍旧挂着那倾倒终生的笑意,难怪她方才,会觉得那样温暖。上天对她真好,临死前还愿意替她圆一圆梦,她看到的这张脸,即便是假的,她也可以瞑目了。
这样想着,她也觉得自己很累了,有些犯困。她象征性的眨了眨眼睛,终于觉得熬不住,就想要睡去了。
也就是这种万念俱灰的时刻,她心底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踏古...我来了.....”,这个声音让她一震,眼角瞬间就有泪水蜿延而下。心脏开始强烈的跳动起来,十分有力,这奇怪的感觉不得不让她再度睁开眼睛,仔细的去看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一瞬间泪水更加肆虐,因为她豁然发现,那个人是真的。
她透过一片虚无的缝隙,真切的看到,佚慈的身影正在迅速靠近,尽管不消片刻泪水就模糊了视线,但她就是敢肯定来人正是佚慈。
被烈火炙烤了这么些日子,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泪了。这一次,又是他要来救她了吗。
思及这一层,她脑海里蓦地便闪过一道光,有细碎模糊的回忆,不经意的飘过灵台,让她猛然惊醒。
她于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惊恐与寒冷紧紧的包裹住,当即撕声喊了出来:“不要过来!!”
仿佛用尽了她余下所有的力气,但可悲的是,为时已晚。
她眼睁睁的看到佚慈的笑容还未及收敛,就被虚无紧紧的困住,沉睡了过去。那个叫做梦魇的地方,只有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异色光芒,一点点将佚慈包裹,一点点在他身上游走,穿梭。
“啊....”,踏古哽咽了一声。
她全部都忘记了,竟然全部都忘记了,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素黎对她唠叨过的话。
素黎说,三昧真火的上方,正是地盘封印的所在之处。玉虚先代老头曾给自个儿帮派的运数做过一个模糊的占卜,玉虚今后有一大劫,且劫数因地盘而起,乃魔族为祸。他一辈子忠于的信仰,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魔族的人迫害,于是临死前特意设下了这样一个唤作梦魇幻境的结界,他的目的也很简单明了,就是想要前来盗取地盘的人死。
这个封印,几乎无法解开,而盗取地盘的人也会接二连三的死去。除非有人能真正的打开结界,逃出去,否则地盘就永远沉睡在这里。
这是她听到擂鼓声的那天,素黎同她讲的。那个时候她意识涣散,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也是支离破碎,怎地如今却会如此清晰的响彻在她的脑海里?
可这样一来,佚慈要怎么办?他出不出的来?会不会死?想到这一点,她甚至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了。
“怎么?你哭了?”,蓦然想起的一个声音,是素黎不知又在何时出现了,此刻正得意忘形的站在不远处。
踏古连看也没有看她,只盯着沉浸在黑暗中,紧紧合着双眸的佚慈出神。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素黎似听到了个笑话,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嘴笑了出来,“你当我从前是诓你的吗?这梦魇的来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看着踏古的目光充满了怜悯与嘲讽,“你的佚慈,估计活不成了。”
踏古握了握拳头,不发一语。
素黎却好似不打算放过她的样子,语气里的欢愉有些变本加厉,“看来你的佚慈,为你害了不少的相思苦啊。统共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你看着脸瘦的,啧啧啧....”,她抱了抱肩,作出无奈且虚伪的形容,“瞧他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能活下来,才怪了。”
是啊...
踏古也觉得,佚慈消瘦了不少,面容也带着倦意。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都没有好好善待自己。原来这些,全部都是因为她吗?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这般轻易死去的,对不对..?
可是...
“别开玩笑了..!”,她咬了咬牙,突然嘲讽出声。
素黎被她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吓了一跳。但这都不算什么,因为她居然更加震惊的发现,在踏古说完这句话以后,竟一点一点的,慢吞吞的拿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她紧咬着的下唇,还有满脸浸出的汗水,无不召示着做了这个举动,让她经历着莫大的痛苦。素黎还以为,她永远也不会站起来了。
视线里,踏古一身细碎的红裳,微妙的与烈火揉和在一起。飘零且颤抖的身形,就似一簇火苗,熊熊燃烧。而她一双紧紧盯着上空的眼里,正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这样的踏古,让素黎感觉到双眼一阵刺痛,她嘴唇禁不住哆嗦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踏古苍白的唇瓣吃力的勾起了一抹笑容,虽有些狼狈,却依然无法掩盖她令人不可逼视的美。“素黎,你说过要杀了我吧?”
开口却问的这样一句话,素黎略定了定心神,才没好气的道:“是又如何?你问我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没等佚慈死呢你就想殉情去?!”,不知怎么的,她竟没由来的觉得此时的踏古光芒万丈,而自己则是丑陋又黑暗。她觉得自己竟有些心虚。
踏古冷哧了一声,“你的计划里,原本不具备让佚慈死这一条吧,从头到尾,你希望死的人只有我。你一开始不就是做好了拿我代替佚慈的打算,想让我代他去死吗?”,她顿了顿,璀璨的眸子隔着烈火向素黎望来,“所以,一定有办法能让我把他救出来是不是?代价就是让我死掉,是不是?”
素黎心中一震,她甚至不敢相信踏古口中所说的话,但视线中踏古眼里的坚定,绝不是骗人的。她忍不住干干的勾了勾嘴角,“你真的肯为他去死?”,语气里有所松动,很明显,是被接漏了真相后的反应。
踏古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要能救他,我做什么都可以,死也可以...”,就像他一次次奋不顾身的为她那般,她也要还给他佚慈,就是死而已,她这条贱命早就该死了。拿自己的命换佚慈一命,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亏本的生意。
反而,她觉得很快意,因为,也终于可以轮到一次,是由她来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