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盖茨黑德府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这是一月十九日早上,钟刚刚敲了五点,我就起床并穿好了衣服。窗外,冰冷的月光流泻在大地上。
除了我,整个府里贝西是唯一已经起床的人。她生好了炉火,给我做好了早餐。可是,即将出门的我心情激动极了,吃不下贝西给我准备的早点。贝西只好包了几块饼干放在我的袋子里。
贝西说:“简·爱小姐,你去和里德太太道声别吧。”
我告诉她,里德太太昨天晚上就告诉我说,早上不要去惊吵她了,也不要去惊吵我的表哥表姐们。此刻,除了我和贝西弄出的一些响动外,里德太太她们以及整个盖茨黑德府都沉浸在宁静的睡梦之中。
贝西和我穿过大厅,来到了前门。
月亮落下去了,到处一片黑暗。
这时,钟敲响了六点。有一辆马车从黑暗中急速地驶来。
马车停在门口。这是一辆套着四匹马的坐满了乘客的马车。
我抱着贝西的脖子吻了吻她。有人把我和贝西拉开了,将我抱进车厢里。
车轮开始在冻僵了的路面上滚动起来。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路面上的声响,回荡在早晨清冷的空气里。
我朝伫立在黑暗中的贝西挥了挥手:“再见了,贝西!”
“再见了,盖茨黑德府!”我朝身后渐渐远去的被黑暗笼罩的盖茨黑德府喊道。
对我这样一个十岁的女孩来说,这是一次多么漫长的旅程啊。一路上,我的心情既兴奋又忐忑不安,我不知道我奔赴的是一个怎样遥远与神秘的地方。
马车颠簸了整整一天,穿过了好几座城镇。
夜幕降临时,马车驶进了四周都是灰蒙蒙山峰的田野,接着,驶进了一座山谷。黑乎乎的树林覆盖着这座山谷。风从树林里呜呜地吹过。一天的旅途劳顿,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被人叫醒了。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劳乌德学校。
我还没有完全从疲劳和睡梦中清醒过来。我抬起有些晕乎的头打量四周。我看到了一堵墙。墙上有一扇门。一个佣人模样的女人带着我走了进去。
她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就离开了。一会儿,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高个子女人,黑头发,黑眼睛,额头宽阔苍白。她上下打量我,露出吃惊的神情。因为她没有想到小小年纪的我竟然是独自一个人远道而来的。
“米勒,让她吃点晚饭再睡觉。”她吩咐一起进来的另一个人。
米勒小姐带领我穿过一个又一个迷宫一样的过道,来到一间又长又宽的房间里。房间里放着两张桌子,每一张桌子上都燃烧着两支蜡烛。桌子周围坐着一群姑娘,她们的年龄从九岁到二十岁不等,都穿着式样古怪的棕色衣服,上面系着长长的荷兰麻布围裙。她们的嘴里正发出嗡嗡的读书声。
米勒小姐命令道:“班长们,把书本收起来。”接着,她又吩咐:“去把晚饭拿来。”
晚饭是分成了好多份的一张薄薄的燕麦饼。
吃过晚饭,念过祈祷文,我和姑娘们排着队上楼去睡觉。卧室跟教室一样是个长长的房间,里面是长长的一排床。十分钟过后,卧室里那盏唯一的灯熄灭了。
劳乌德学校一下子静寂下来。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在铃声中醒来。天气冷极了,我打着哆嗦穿好衣服,在六个人共用的一个脸盆里洗了脸,然后和大家一起排着队走进教室。
我分在一个低级班里,坐在最末的一个位置,给我们上课的是米勒老师。
等做完功课,天终于大亮了,该吃早饭了。
饭厅的桌子上放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粥,散发出一股烧糊了的气味。
不仅仅是我,所有的姑娘都一点食欲也没有。早餐结束了,可是,谁也没有吃早饭。我听到有人提到布洛克赫斯特这个名字。她们把这个名字和可耻这个词连在一起。
就是在这一天,我知道了昨天晚上接待我的那个黑头发女士的名字。她叫玛利亚·坦普尔,是劳乌德学校的总监,担任着高年级的历史、语法、音乐等课程。她是那样美丽、端庄,还有着一颗让人肃然起敬的善良的心。十二点的钟敲响了,坦普尔小姐站起来说:
“今天的早餐你们吃不下去,一定都饿坏了,我已吩咐午餐给大家提供面包和奶酪。”坦普尔小姐停顿了一下。“至于事情的后果,由我负责好了。”
吃着面包和奶酪,可想而知,被饥饿折磨坏了的我们是多么兴高采烈。
吃过中饭,我们来到花园里进行户外活动。花园里有几十个小小的花坛,现在还是一月,到处是一派枯黄的景象。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一些姑娘跑来跑去,而另一些姑娘则挤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
初来乍到的我暂时还没有朋友。我一边环顾着花园和其他建筑,一边思考着。我想到了我的未来。可是,对于未来我既无法预料也无法把握。想到这里,心里不禁茫然起来。
突然,我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回过头,只见一个女孩坐在不远处的石凳子上,正埋头看书。她十三岁的样子,显得那样文静、柔弱和深沉。读书也是我的爱好。在盖茨黑德府,我常常用读书来打发时光。这个全神贯注的女孩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我和她交谈起来。
她告诉我,这是一所慈善学校,这里所有的姑娘不是失去了父亲就是失去了母亲,还有的父母双亡。我们在这里的学习和生活费,大部分是那些好心人捐助的。这里的一切都由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监督管理,包括我们衣服和食物的采购。
接着,她还告诉我,那位黑头发的老师叫斯加切尔德小姐,是个不可冒犯的急性子,教历史和语法;那位教法语的皮埃尔老师是从法国来的;至于坦普尔小姐,她最能干,知识渊博。
这时,吃饭的铃声响了。我们回到了餐厅。
我们吃的是煮熟了的烂土豆和味道怪怪的肉片,难以下咽。我不知道以后的饭食是不是这样。事实上,在洛克赫斯特先生监督管理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们每天的饭食都是如此。
饭后,我们继续上课。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让我难以想象的事情。我刚刚结识的看上去文静柔弱的那个女孩,竟然被斯加切尔德小姐罚站了。
罚站是一件多么羞愧的事情,可是,这个女孩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既不哭,也不脸红。我想,如果换作我是肯定受不了的。
如此文静的她,为什么会惹得斯加切尔德小姐大发雷霆呢?
外表柔弱的她,又哪里来的镇定自若的勇气呢?
我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