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已经爱上罗切斯特先生了。尽管理智一再警告我,可我还是无法阻止爱的种子在内心深处的疯狂成长。要不了多久,罗切斯特先生就会娶这位英格拉姆小姐为妻了。而英格拉姆小姐也自认为俘获了罗切斯特的芳心,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样子。
我深陷在这种无望的爱情的痛苦之中。
亲爱的读者,你们也许认为,我的痛苦是嫉妒使然。可是我要告诉你们,英格拉姆小姐是那种不值得嫉妒的人。确实,她漂亮得如同月亮女神,但是她华而不实,只会背诵书本上的句子,从来就没有自己的观点;她矫揉造作,缺乏真诚,也没有同情和怜悯之心。每当阿黛勒走近她,她就会用恶言恶语把她赶走,在她的言语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厌恶。
对于这些,我想,罗切斯特先生也一一看在眼里。
这些天的接触同时使我肯定,罗切斯特先生并不喜欢她,他之所以打算娶她,是出于家庭和政治的原因。当我知道了这一点时,我起初吃惊不小。我想,假如我是像罗切斯特先生这样果敢坚毅、独立特行的绅士的话,我在婚姻方面绝对不会有其他动机,我一定会把爱情作为首要选择,把自己心爱的人拥入怀抱。
看来,他还是无法免于俗套。那么,英格拉姆小姐是不是真正爱上罗切斯特先生了呢?我看,她对罗切斯特的感情也并不是出自真心,促使她和他走在一起的,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地位和财富。
然而,没有人会指责他们,对他们横加批评,相反,在他们所处的那个社会阶层,人们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罗切斯特先生和英格拉姆小姐遵循的就是属于他们那个阶层的原则。
罗切斯特先生将和他并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我想,这才是我痛苦的真正原因。因为我爱着他,希望幸福和快乐环绕着他。
这些天来,桑菲尔德俨然一片欢乐的海洋,整天热热闹闹,充满着生机。如果天气晴朗,宾客们就会被蓝天白云吸引到户外去,这座古旧的宅子才会有短暂的宁静。即使遇到糟糕的天气,连续几天阴雨绵绵,他们也不会为之扫兴,总之,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使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彩。不过,如果他们中间没有罗切斯特先生,就像没有灵魂一样,气氛就会沉默起来。
这一天,罗切斯特先生到米尔科特办理事务去了,午饭过后,他还没有回来。
贵宾们全都无精打采。
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最近,一批吉普赛人流浪到了干草村,大家原本计划到吉普赛人的营地看看,结果只好推迟。为打发时光,几位年轻一点的先生和小姐在弹子房打弹子,英格拉姆夫人和另一位夫人在打纸牌解闷,其余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英格拉姆小姐对于他们的活动不屑一顾,她拒绝了请她一起打弹子或聊天的邀请,无所事事的她一会儿坐在钢琴前弹几支感伤的曲子,哼上几句,一会儿从图书室里拿来一本书,躺在沙发上无聊地翻来翻去。
除了偶尔传来打弹子的人发出的欢笑声,整个桑菲尔德死一般沉寂。
黄昏来临。渐起的暮色和弥漫的雨雾使外面的天地昏暗起来。
“罗切斯特先生回来啦!”和我一起站在窗前的阿黛勒突然大声嚷起来。
我转过身去,与此同时,客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到窗前朝外眺望。尤其是英格拉姆小姐一改刚才的萎靡不振,简直是一跃而起,她一下子奔了过来,将她高大的身体凑近窗子。她刚开始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当她发现我也站立在那里时,傲慢的她撅起嘴唇,随即走到另一个窗子那边去了。
那是一辆奔驰而来的驿车。车轮碾在湿漉漉的沙砾路面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暮色中,看不到罗切斯特先生骑马的身影,就连伴随他左右的派洛特也看不到半点影子。
“你这个该死的猴子!”英格拉姆小姐大失所望,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到阿黛勒身上,“谁让你胡说八道的?”她转身离去时,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是害得她空欢喜一场的真正幕后指使者。
驿车在桑菲尔德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旅行服装的绅士走下了马车。
他径直走进大厅,彬彬有礼地向大家问好。
他告诉我们,他是罗切斯特先生的朋友,远道而来。当他得知罗切斯特先生刚好出去办事不在家时,便请求允许他在这里等候他的朋友回来。
看上去,他和罗切斯特先生年纪相仿,大约三四十岁。他说话的口音比较奇怪,其中夹杂着不少外国口音。他的五官端正,一双大大的眼睛,只不过眼神给人空洞迷茫的感觉。如果不是他的肤色出奇地黄,否则,他可算得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了。
晚饭过后,我在客厅里又遇到了他。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这位陌生的绅士则坐在壁炉旁边一张扶手椅上,他似乎很怕冷,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往火边靠拢。壁炉架上的烛光刚好照在他那张鹅蛋形的肌肉松弛的脸上。从脸上柔和的线条来看,这位绅士似乎缺少罗切斯特先生那样坚强的意志和果敢。我觉得,如果把罗切斯特先生比喻为一只勇猛的猎犬的话,那么,他就和一只温驯的绵羊无异了。
他和几位先生坐在一起,轻声地交谈着。
我离他们较远,无法听清楚他们具体说一些什么。我只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位陌生绅士叫梅森,来自一个遥远的热带国家。他在西印度群岛和罗切斯特先生第一次相识。我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叹起来,罗切斯特先生曾经四处漂泊,但在我的想象里,他漂泊的范围仅仅局限于欧洲大陆,我从未想过他的足迹竟然到达这么遥远的如同天边的海岸。
我的思绪,仿佛随着罗切斯特先生的足迹,飘到了那陌生而又神秘的地方。
就在这时,门开了,佣人山姆走了进来。
山姆一边给快要燃尽的壁炉添加煤球一边告诉大家,从干草村来了一个吉卜赛女人,怎么恳求她都不走,她坚持要给在座的有身份的人算命。
“她又老又丑,黑得如同一个煤球,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女巫。”山姆补充道,“她很怪,她说她只给这里未婚的小姐算命。”
客厅里,刚才的沉闷气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的激情都被这个神秘的吉卜赛女人点燃了。
“她竟敢赖在这里不肯走吗?啊,真是岂有此理!”一位年长的先生气愤地站起来,“那就用枷锁把她锁起来,然后把她赶走吧。”
“慢着,”另一位年长的先生说道,“我们原计划不是要去干草村的吉卜赛人营地吗?现在好了,吉卜赛人自己上门来了,而且是一个会算命的吉卜赛女巫,啊,为什么不见识见识她呢?”
“快把她弄走吧,不要相信她的胡说八道,那都是下贱人经常玩弄的骗人的把戏。”英格拉姆夫人大声嚷起来。
“啊,是一个会算命的女巫吗?太好了!”一位年轻的先生兴奋得手舞足蹈,“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有趣的机会,为什么要白白丢掉呢?”
几乎所有年轻的先生和小姐都支持他的观点,可是,她们互相推推搡搡,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去冒险,确实,没有谁真正了解这个女巫的来历。
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一声不吭坐在琴凳上,仔细看着面前的琴谱。突然,她转过身来说道:“山姆,那个女巫在哪里?在前面带路吧,我第一个去,我倒想去听听她如何给我算命。”
她不顾英格拉姆夫人的坚决反对,神情决绝地站起来,仿佛一个身先士卒的首领,在山姆的指引下径直穿过客厅敞开的房门,朝图书室走去。
接下来是一阵沉寂。
十五分钟过去了,在大家好奇急切的目光注视下,英格拉姆小姐神情沮丧地回到了客厅。
“啊,你们也太容易轻信了!什么会算命的女巫?哼,其实就是一个流浪的吉卜赛女人罢了。”她在座位上坐下来,脸色阴沉,而且越来越难看。谁也不知道女巫刚才给她预言了什么,但很显然的是,女巫刚才的话使她恼怒不已,耿耿于怀。
接下来,玛丽和另外两位小姐去了图书室。
很快,她们仿佛一阵快乐的风一样刮了进来。
“啊,太神奇了!”她们涨红着脸,尖声怪叫着。
三个年轻的小姐七嘴八舌地告诉大家,这个女巫简直对她们了如指掌,她几乎什么都知道,就连她们闺房里的书籍之类的东西都知道。
“她一定有了不起的法术!”大家议论纷纷,客厅里一片嘈杂。
这时,山姆朝我走了过来。
“简·爱小姐,那吉卜赛人说,这里还有一位未婚的小姐没有去见她,我想,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了。”山姆说,“她发誓,不见到这里所有的小姐她就不离开桑菲尔德。”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走出客厅,独自一人朝图书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