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何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呆板僵硬的女声再次从手机里发出来,她却没有跟着秦款儿一起笑,“你妈妈从国外回来了?”
秦款儿踢掉鞋子,蹭到后座椅上,在她的大腿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横躺下,抬起手去戳知何的下巴,“是啊,我妈妈昨天中午就回来了,我们还一起吃饭了呢。小猫姐姐,我妈妈长得很漂亮的,你一定会喜欢她。”
她认真笃定的点点头,头发在知何的腿上蹭来蹭去,“她也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
知何没有回应,视线落在正前方的路况上。手下无意识的重复着帮秦款儿梳理头发的动作。
秦款儿的妈妈昨天中午已经回来了,秦殊晏却没有告诉她。他说他有事要忙,今天下午让司机来接,想来是把秦款儿仍给自己,他跟秦款儿的妈妈单独约会去了吧。
知何的内心翻腾着,五味陈杂。她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唇瓣,用舌尖润湿,几次想要让司机停车,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打字。
秦款儿在自己的房间,从小书架上抽出一本手工书,“小猫姐姐,我有这个书,可以照着学。”
知何帮她把拖鞋穿上,“好,照着这个学。我们先去洗澡。”秦款儿泡在浴缸里,浑身沾满浴液和小泡泡,手里还高高的举着那本手工书,胡乱指着,“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她哗啦哗啦的将书从头翻到尾,所有的图案都指了一遍,“小猫姐姐,我们买的软陶泥够多嘛,会不会只能捏出半个小人,缺胳膊少腿,那不就是残疾的小人了?”
知何便帮她洗澡,边点头,表示买来的软陶泥足够多。
把秦款儿从浴缸里捞出来,裹上大毛巾,送到床上。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秦款儿耳尖,立马从床上站起来,指着门外,“小猫姐姐!门铃响了! 有敌人出没,快点做好防御准备!”
她这么猛地往起一站,毛巾掉下来,浑身光不溜秋,知何顺势将小睡裙从她的头上套下来,叮嘱秦款儿乖乖在房间里等她回来。
知何趿拉着拖鞋,小跑着下楼来开门。
秦款儿嘴上答应的理所,知何离开,她便从房间里跳出来,抓着白色雕花栏杆蹲下,脑袋从两处相邻的栏杆里探出来,“是不是爸爸回来,忘记带钥匙啦?”
知何边打开那扇实木门,边回头去看秦款儿,害怕她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
门被打开,秦款儿率先从楼梯上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立马站了起来,大喊一声:“妈妈,我保护你!”
知何被她这突然爆出来的一声吼吓得险些把门重新关上。门外的人面色不豫的抬手挡了挡。
当知何看清门外的来人时,惊诧的往后退了半步,不自觉的咽着口水。
女人的声音如同清泉流石,冷冰冰的开口:“有客人上门拜访,难道都不请进去坐坐?”
知何慢吞吞的抓着门把手,往边上挪了几步,将玄关让出来。
女人不动声色的缓步走进别墅,坐到沙发上, 已经将别墅内打量完。
知何往门外看了一眼,只看得到一辆她所不认识车型的白色车辆,只是觉得线条流畅优美,白色的外观很是优雅,符合女人的品味和风格。
秦款儿蹭蹭蹭的从二楼上跑下来,拖鞋都跑掉一只,也不去捡,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往外一展,将知何挡在身后,冲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微微仰着下巴,努力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她偏过头去安慰知何,“妈妈不怕,我来保护你,有我秦款儿出马,顶过千百个老爸。”
知何微微吃力的将她抱起,五岁小女孩的体重已经不算太轻。她抱着秦款儿坐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将秦款儿因为跑得太急,从楼梯上一脚踹飞的拖鞋捡回来,重新套在她的小脚丫上。
知何有意让秦款儿上楼去玩,可是又担心秦款儿不听话,再乱跑出来,像刚才一样,让她担惊受怕,只好从楼梯下的玩具柜里取出几幅拼图,让她坐在圆地毯上玩。
刚好在她的视线范围以内,离沙发又不是太近,这样她和女人说话,也不会被秦款儿听得太清楚。
女人刚刚早已听清秦款儿的那一声大吼式的自报家门,她心里默念着“秦款儿”这个名字。
姓秦,又叫知何妈妈。
知何刚刚将秦款儿安置妥当,走回沙发前,女人便站了起来,从她身边走过。
因为穿着旗袍,蹲下极不方便也不美观,她两个膝盖并拢在一起,曲起小腿,坐在圆地毯上。
秦款儿拉着自己的拼图,警惕的看着女人,躲过她伸过来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做出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样子。
女人不以为然,温婉的开口,如同细流涓涓,“你叫什么名字?”
知何紧张的跟过来,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手心里出着冷汗,像是刚洗过手一样。
她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不知道女人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秦款儿回头看了知何一眼,脆生生的回道:“我叫秦款儿,你是谁啊?”
女人并不回答,继续问道:“那你在玩什么?”
秦款儿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不满的嘟了嘟嘴,用小手拍了拍地毯上的拼图,“喏,我在拼爹!”
秦款儿语出惊人,连知何都不油一怔,往她手底下看去,果然是一张印了秦殊晏照片的拼图。
拼爹?知何忍不住偷偷弯起眉眼。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隐忍不发,纤细莹润的手指指了指拼图上的头像,“这是你的爸爸?”
秦款儿拨开她的手,轻轻掸了掸,好像女人会把她的拼图弄脏似的。她点点头,说:“阿姨,您还是赶紧跑吧!我爸爸比我还厉害!他会武功!少林十八般武艺!降龙十八掌!九阴白骨爪!他能飞天,能钻到地下面,还能会三打白骨精!”
知何轻笑出声,这熊孩子,以为他爸爸是和尚乞丐梅超风,还是以为他爸爸是孙猴子、土行孙?
女人低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喜欢秦款儿的这种油嘴滑舌的个性,她撑着地毯,准备起身。知何连忙去扶,却被女人挥开手。
知何将自己被挥开的手藏在身后,练了笑意,手背上已经红起一片。
女人并未察觉她用了多大的力气,胸口憋着闷气,重新坐回沙发前。
知何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女人别扭的看了一眼知何,“那天我问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你还没有回答。”
知何不自在的绞着手指,在手机上写道,“出了场车祸,撞坏了声带。”
女人微微皱起眉头,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
她的话戛然而止。
知何苦涩的一笑,为什么不告诉她是么?为什么要告诉她?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便说过,以后跟他们姓俞的再也没有关系,连她这个女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都不要。
“两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知何故作轻松的抬手将滑落到颊边的碎发拾到耳后,对着她无所谓的笑了笑。
女人有些不安,却似乎更多的是在生气,“秦殊晏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知何刚要低头打字,女人补充道:“歆儿把所有关于你和秦殊晏的新闻多搜出来给我看了!这小姑娘叫你妈妈,称秦殊晏为爸爸,难道你真的……”她瞪着知何,逼视,“我要听你亲口说,你是不是秦殊晏包养的女人!”
知何一怔,急于解释,反而更加容易出错,反复删改了好几次,才把要说的话全部打出来。“我不是他的女人。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这个小女孩是秦殊晏的女儿,但平时她都会叫我姐姐。她的妈妈出国了,暂时不能回来,所以我才来照顾她。”
“秦殊晏是谁,”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有些尖利,“难道他不会请保姆么?他有那么多的女人,随便拉一个来,不都可以么?为什么偏偏要找你来?”
知何有些愤怒。她丢下她将近12年。当初走的潇洒果决,抛下她们父女两个。这十二年里,她对她从来都是不管不问,即使见面也会装作不认识她这个女儿。十二年里,她们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十二年,她看到的永远是她清高孤傲的背影和疏离淡漠的神色,而她每每还会追上去贪婪的多看几眼,因为那是生她养她的妈妈。如今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她被别的小女孩叫做妈妈,她凭什么不相信她,反而这般理直气壮的来指责她。
她不想再解释。“如果您不相信,我也无话可说。我没有结婚,他也是单身,就算我跟他在一起,一不违反法律,而不违背伦常道德。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有小孩叫我妈妈?”
女人吃惊的看着知何,似乎从未想过那个记忆中柔软的小女孩会如此反驳她。“你真的跟秦殊晏名不正言不顺的在一起,给他生孩子?”
知何无语,为什么她看不出来她说的是一时气急的反话,反而还抓着她跟秦殊晏这一点不放。
“那秦殊晏结婚了怎么办?难道你就带着这个小女孩离开,还是继续没名没分的变成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知何起身,将那个从手指尖溜出来的妈妈重新删掉,换成夫人。因为她不再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允许喊那一声久违的妈妈。“夫人,如果您今天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跟我来讨论我是否会被抛弃或者变成小三这个问题,那大可不必。我心中兹有一杆秤,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能扔掉,什么该远离,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天色也不早了,您可以离开了。”
女人一时无话,脸上的表情突然局促起来。知何就这样站着,等她重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