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只拧眉道,“老夫人再厌憎我娘,也不会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她只会在内宅磋磨娘,进而磋磨娘的孩子,这样卖掉自己儿孙的事情,她不会去做的,何况,她向来都喜欢孙子,就连花枫墨那个庶孙他都喜欢,更不要说大哥了!所以这件事,除了父亲之外,府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你说的不错,分析的也很好,看来这些年,你也长大了不少,从前我总不愿意你受委屈,但是大哥不在,到底还是让你见识到了那些人的阴暗,那些本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不过这样也好,你是花家长女,又是嫡出,那些宅门里的龃龉,你总是该知道的,”
花博文的声音也很冷,“妹妹,你还记得吧?在我们出生后来的两三年里,母亲跟父亲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后来有了姨娘,有了二妹妹,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就多了起来,最最激烈的一次就是方才先生说到的那一次的,你我都没有见到,但是却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吵架,甚至……甚至父亲还动手打了母亲,那一夜大雨滂沱啊……不过你我年岁还小,又有奶娘在身边陪着,竟是不知闹得怎么样了,若非先生说起,你我也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但就在那一次之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降到了谷底,祖母又是个素常爱挑拨的,她之所以看重我,是因为那时候姨娘还无子,她也就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父亲心里明显有了疙瘩,如今想到,他联合人牙子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不是想处理了我们兄妹然后再来摆布母亲,最后扶姨娘上位做正妻吗?毕竟因为黄先生的缘故,父亲已经认定了我并非他的亲生儿子,而对我下手,也就是要对母亲下手了!”
花未眠敛眉,低低的接道:“父亲那几年,闹得很不像话,若是他得逞了,哪里还有我们兄妹今日相见?只怕娘也不得善终了!”
她原本以为,家中要对游氏和自己不利的人,只有周氏并胡丽娘花雨霏等人,却不想这最大的祸根却在花凌天这里,不过细细一想也对,若非花凌天默许,若非花凌天远远的离开江州到杭州去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那些人又怎敢对她和游氏下手呢?
如此看来,祖父对自己和游氏,真是费心保护不少了啊!花溱州对自己和游氏的保护,大概还掺杂了对自己弄丢了花博文的歉疚吧……
想到这里,忍不住蹙眉抱怨道:“父亲的行径可真是,无可理喻!”
见花未眠蹙眉抱怨花凌天,眼底皆是藏不住的鄙夷愤怒,花博文眼底的冰冷倒是散了许多,忍不住又摸摸她的脸颊,笑起来:“所幸一切都未如父亲所安排的那样发展,否则事情也就不好收拾了!”
“这些事儿都过去了,还好我知道了那几件事情之后,就尽量乖巧,总算是寻得那人牙子放松看守的时候,我就趁空逃了出来,我不敢回花家,更不敢去找你们,我只能在街上游荡,那时候,那人牙子虽没有给我灌哑药,也没有把我弄痴呆了,但是我被他们折磨得厉害,每日吃不饱穿不暖的,基本上一条命也去了半条命了,若不是靠意志力支撑着和那些人周旋,我早就病倒了!只是当时年纪小,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还想得不是那么清楚,只知道花家是龙潭虎穴般的地方,我是绝不能回去自投罗网的,所以就算知道祖父派人找我,我也不能回去!只能另找去处……”
“后来,就遇到了黄先生,我根本就不相信他,只是那时已是强弩之末了,再也撑不下去了,后来他跟我说了他跟母亲是旧相识的事情,并且承诺待我好了之后就带着我回游家去,其实我那时候心里很清楚,若想要活下去,只能去外祖家,游家再不济,却也能保住我的姓名,我就信了黄先生,这一松弛下来,就病倒了,大病一场,每日都烧的昏昏沉沉不知所谓,更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花博文淡淡的说起那一段时日,脸上的笑也淡漠了许多,那段时日对一个五岁的孩童来说,是很难挨的,即便是早慧,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那段经历,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后来醒过来,我自己什么都给忘了,只记得先生对我来说是很亲近的,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依赖,自然而然的,我就唤了他一声爹,我心里却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却不知道,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花博文叙叙说起那一段时日,他的懵懂,他的彷徨,他也不是生来就这般清雅沉稳的,“后来,就信了旁人的话,因为他们都这么说,而先生也没有否认,我就以为我是先生远房亲戚的儿子,父母早亡,千辛万苦到了先生这里来,得他抚养,结果大病一场,前尘往事都忘了,就这么长大了,可却慢慢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先生时常望着我发怔,又叫我无事不要到江南边去,又不给我姓氏,只叫我文博,私底下,还对花家的事情很关心,而我,也并不是不知道,花家曾经有个小少爷,叫花博文……我问过一次,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却再也不问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简单的,而听了那道姑的话,得知竟连自己恢复记忆都自有定数,我也就撒开手了,该来的,总会来的,从那之后,先生对我的安排,我就再也不问为什么,只照着去做就是了,直到如今,你们在外头说话,而我恢复了记忆,才知自己这十二年,当真是大梦一场,如今梦醒了,一切也原该恢复从前的样子了。”
他望着花未眠微微一笑,眸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最后都化为一声轻叹,轻柔道:“妹妹,大哥回来了,这些年,苦了你了,来,跟我说一说,这些年你和娘是怎么过的?”
不等花未眠答话,他又笑起来,“你方才盘问了黄先生,这会儿我也告诉你了我的事情,如今,也该你告诉大哥你的日子了,错过了这么多年,大哥如今不想错过了……”
那时年幼,但是要保护妹妹的誓言却是出自真心,如今也是一样,恢复记忆之后,誓言依旧盘桓在心头,他从前食言而肥,那是迫不得已,如今归来,不会再如此的。
呓语一叹,“妹妹,大哥说过要保护你的。”
“大哥走失,娘身边无子,老夫人那边自然不高兴,没多久,就又给父亲寻摸了两个妾室,父亲本就是花心滥情的性子,又是祖父独子,祖父常年在外奔波,看顾家中产业生意,老夫人自然就把父亲宠成了败家的性子,这些年来,什么事情没少做呀?那几年闹得凶,家中娇妻美妾不说,还三五不时的就在外头眠花宿柳的,倒是把花家的名声也都丢尽了,”
花未眠说起这些,话中透着一股子深深的鄙夷,根本就没有对亲生父亲的敬意,就像是在说哪家的纨绔子弟一样,还带着些许不屑调侃,“后来闹得实在是不像话,祖父也看不下去了,就给父亲捐官,谋了个闲职,远远的打发了他去了杭州做个宣抚使,家里到底也是清静了些,不过娘身边没有儿子傍身,大家也都知道娘跟父亲的关系不好了,欺负我们娘儿俩的自然是有的,珍姑姑和兰姑姑是庶出,但也是我的长辈,父亲跟兰姑姑关系最好,两个太姨娘都是不管事的,既然老夫人都作践我跟我娘,自然这些人也都是有一样学一样的,只是她们闹得也不算太大,并未伤及根本,这些年娘和我也就这么忍着过来了,而旋姑姑是老夫人嫡出,但大哥也知道的,旋姑姑自幼病过,长大之后就脑子不好使了,她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为难我,不过是些言语上刁难罢了,不说我,就连娘都是不放在心上的,没有涉及利益上的纠纷,这十多年也就是这样过来了。”
她之前跟游氏是一个样子的,软弱可欺,从来也没有拿出过嫡小姐的款儿来,只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有口角有纷争是必然的,但是从根上来说,都是一家人,是不会有什么坏心的。
往好了说,她跟游氏都是善良的;说的不好听了,就是两个人缺乏心计,不知防人之心,倒是叫旁人暗地里给摆弄算计了。
她和游氏对人是好心的,却不想旁人看她们都是眼中刺肉中钉了!
到了利害关头,旁人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她们母女!
“没有涉及利益纠纷,府里诸人就这般容不得你和娘,那到了利益纠纷时,又如何呢?妹妹,你说的不老实,你得老老实实的跟我说,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对待你和娘的,知道么?”
花博文在黄国安这里,也不是没有听过花家的一些事情,只是两边相隔甚远,又隔着一条南江,很多事情都是一些流言,他知道的不甚清楚,如今当事人就在这里,他不问花未眠,又问谁去?
看见花博文认真的模样,花未眠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有些严肃的气氛因这一笑就缓和了下来,花未眠抿唇道:“大哥,那十几年他们还真没有对我和娘怎么样,就算是刁难,也没有伤及我们的性命,左不过是女人为难女人的那些事情,你真要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来,现在谁还耐烦记得那些啊!你若是要替我报仇,那倒是不必了,我自个儿都一轮轮的教训过了,她们是再不敢了的!”
不等花博文说话,花未眠又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要说起涉及利益纠纷而起的变故,就只能是在祖父病了之后了,这一两年里,祖父的身子都不大好,也就不常出门了,茶庄的生意除了大管事刘德旺之后,都是在珍姑姑和她夫婿王炳汉手里的,王炳汉也是祖父手底下排的上号的管事,而胭脂铺子的生意,却是在兰姑姑和陈则应手里的,自然了,这三姑父也是祖父手底下的第三个管事,再有一个四管事白喜……”
花未眠絮絮叨叨的将这四个人手底下管的事情跟花博文说了一遍,又道,“祖父即便病了,也没有说要当时还在杭州父亲辞官回来接替家业,甚至没有说过要把家业给父亲承接这样的话,祖父的意思还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在三四个月之前就病重了,病重之后,请医调治没有落下,但府中诸人的心是都散了的,珍姑姑和兰姑姑自不必说,都是想保住自家荣华富贵的,姨娘自从三年前生了花枫墨,这心思就活泛起来了,虽是庶出,但家中也只得这一个男丁,再加上姨娘跟老夫人是亲戚的关系,她的心就一日日的大起来,只想着哪一日若我跟娘都没了,她被父亲扶了正妻,庶出的成了嫡出,自然花枫墨的身份也就贵重起来了,那这家业就算不落到父亲头上,也会落到花枫墨头上去的!大哥知道,花雨霏只比我小了一岁,那丫头自小伶俐乖巧,心思也是非比寻常的,从前大哥在时,她就跟着大哥的,倒是比我这个亲妹妹还要热络,她心里倒也清楚,知道大哥将来要承继家业,她就亲近你,我从前还瞧不出来,现如今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当真比我要长远,后来大哥走失了,她就不再跟我亲近了,跟我们这边也就渐渐疏远了,这长大之后,有了她自己的亲弟弟,自然是为她自己的亲弟弟筹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