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叮!”
耳边传来一长一短两声骤响,容笑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雷被的剑尖锋芒兀地转了方向。
良机就在眼前,岂容错过?
心思电转,她就地一滚滚到雷被近前,就势一腿横扫对方左膝!
雷被遭人暗算,心中吃了一惊,更未料到容笑不但不趁机逃远,反倒拼力近袭,匆忙之中,来不及撤剑移步,只等硬生生去受容笑一腿。
他运气凝神在左腿,谁知容笑竟十分狡诈,右腿为虚,左腿为实,后发而先至,左脚对准雷被右臂臂弯便是凌空一劈!
雷被吃不住力,“啊”的一声,宝剑脱手而出!
一声闷响,剑身串着的白菜砸在地上,嫩白镶绿的大片叶子散开,汁水四溅,剑尖和剑柄像跷跷板似的,此起彼伏于满地尘埃之中。
不远处的地上,静静躺着一支长尾黑羽箭,显见得便是方才偷袭雷被的暗器。
这一惊~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百姓屏气凝神地环在周围,不发一响。
这时,容笑才听出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急促起落。
雷被的脑子一片空白,呆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瞧着那柄从不离手的心爱宝剑,心如死灰。
他纵横半生,苦寻对手而不得,实在难以想象自己有战败的一日,更何况是败于区区一合!这不是耻辱!这是奇耻大辱!
容笑曾见他苦苦劝阻淮南太子,再加他言语间对自己颇多维护,对雷被不免心生好感。此时见其这副模样,心下十分不忍,赶忙拾起宝剑,撸下白菜,将剑身在衣襟上擦了又擦,确定没有秽物后,方才双手捧着利剑,恭恭敬敬地奉还给雷被,朗声道:“多谢雷大哥手下留情,饶我性命!”
一众百姓虽不懂武,却也知道方才是容笑抓住时机,空手夺刃,险胜。此时见容笑对手下败将恭恭敬敬,一反其偷袭淮南太子时的张狂,不禁生奇,更是看得目不转睛,不肯离去。
雷被本来心中十分恼怒,此时见容笑如此低眉顺目,脾气难以发作,只是双臂有如千钧之重,怎么也没有力气将手举起来、伸出去、接过爱剑。
容笑举着剑,对方不接,她也不好硬塞过去,唯有耐心等待。
两人如此这般尴尬僵持了须臾,只听两匹马儿哒哒驰近,嘶鸣不休。
李小姐突然在旁欢呼雀跃:“三哥!司马大哥!”喊声中,人早已双手提起曲裾下沿,向来人奔跑过去,朝一个少年纵身入怀。
西汉时,程朱理学还未出现,男女大防封建礼教并不像明朝以后那般森严。这一路行来,容笑常见青年男女期会于街头,招摇过市,偶尔还可见男男暧昧,更听闻市井谣传,说汉武帝最看重之人并非宫中后妃,乃是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韩嫣韩王孙,可惜斯人已逝,只好将满腔情怀转到韩嫣的弟弟韩说的身上云云。所以,李小姐对男人投怀送抱的举动,丝毫没有引起路人的侧目。容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更过分的举止都看得习以为常,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少年爽朗一笑,双手搂住李小姐的腰身,原地转了一圈,方停步笑道:“雁妹,一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今天父亲回来,我特此在营中请了假出城迎接,要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回家接你同去,险些错过了回府报信的舒儿!”
容笑听李小姐李雁唤他“三哥”,心知他是李广的第三个儿子,一时激动,忍不住多盯了两眼。只见李家的三公子年约十七八岁,身姿挺拔,修长玉立,一身戎装,绛红色的军服外面罩着纯黑甲胄,右腰配军刀,背后斜挎箭筒,红缨结冠,修眉直鼻,眼珠灵动,英气逼人。
瞧见他左手上所持的一张劲弓和背后箭筒内的黑羽簇簇,容笑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偷袭雷被的一箭是他放的。那时,并不曾听见清晰的马蹄声,可见他在雷被抽剑时,人尚在远处,因赶之不及,这才射箭解围。如此眼力箭法,可谓出神入化!李广的骑射,闻名天下,不想他的儿子年纪轻轻,居然也如此了得!
雷被显然也想通了这一层,心中恼怒李家人偷袭,冷哼一声,恢复常态,单手接过容笑所呈宝剑,“仓啷”一声插剑入鞘,负手而立。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来的少年身上,一时都忘了去管淮南太子刘迁的死活,唯有忠臣胖子苏非跪在奇葩身边泪如泉涌,险些哭成望夫石。瘦子李尚心思细密,伏在地上,仔细审视刘迁面色,再用手去试鼻息,脸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
李小姐李雁见兄长来到,心里一块巨石放下,立时笑靥如花,拉着兄长走到容笑眼前,落落大方介绍道:“这是我三哥李敢,现在期门军中任职!”
围观的百姓中有不少年轻女子,正值青春少艾,见了长得还算顺眼的异性就忍不住多看两眼,与闺中密友议论一番。其中有几人,本来见李敢箭法精湛又生得俊俏,就已忍不住窃窃私语,此时听说李敢出身期门军,更是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喊:“原来是期门郎!怪不得。”
容笑不懂什么期门、奇门的,但见众人艳羡的眼神,自然知道这来头很大,于是装模做样一抱拳,客气道:“原来是李兄,久仰久仰!”
李敢哈哈一笑,目光灼灼,瞅着容笑道:“这位兄弟,若你说对我父亲大名是久仰久仰,我还相信!可我李敢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期门郎,你说久仰久仰,这不是折杀了我么?”
别人闻言倒吸一口气,替容笑感到窘迫,容笑自己倒不以为意,心想素闻李广是个直脾气,想不到他的儿子很像他,也是有话直说之人。与口蜜腹剑之人相比,心直口快的人更让她愿意交往,于是再不客套,朗声道:“在下容笑,村野之人,想学着别人客套,不想画虎不成反类犬,让李兄见笑了!”
李敢听她如此说,心头大喜,转头向站在树下的一位年轻男子展颜道:“司马兄,你快过来,这位容笑兄弟很对我的脾气!”
那人将两匹马的缰绳稳稳系在树上,这才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初时与李雁一起看杂耍的那个小丫头。
容笑反应过来,那个丫头必是李敢方才所说的“报信的舒儿”了。这个舒儿倒是个机灵鬼,见事不好,溜走报信,对她的消失,旁人竟一丝也没察觉,可见将军府调~教得好。怪不得李雁自出事以后,只是气愤,并不见如何慌张,还有胆色长篇大论,原来是要稳住对手,等待府人来救,看不出她年纪不大,居然颇有心计。
想到此,忍不住又掠了李雁一眼,孰料李雁恰巧也在偷偷看她,二人目光相撞,李雁蓦地脸色一红,低下头去。
容笑愣了愣,方才忆起,自己此时是一身男装打扮,难怪李雁看自己一眼都会害臊。
片刻功夫,那人带着丫头舒儿走到近前,容笑细细打量,只见他身高与李敢不相上下,着一身青色粗布衣,唇色浅淡,双眼明亮,五官虽没有李敢英挺,却是满面书卷儒雅之气,别有一番风骨。
心中好感顿生,容笑对他施了一礼,抢先道:“在下容笑,见过司马兄!”
那人微抿嘴唇,笑容隐现,说话节奏不疾不徐,恰到好处:“不敢不敢,在下司马迁,见过容兄!敢弟说话爽直,你别见怪!”
这个名字一出口,旁人不觉如何,容笑只觉如中雷击,眼前电闪雷鸣,星星四窜,满脑子都是“史记”、“太史公”、“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扒拉扒拉扒拉。
电闪雷鸣中,容笑无意识地重复:“久仰,久仰,久仰……。”
李敢笑得弯下了腰,讲起话来,语句都不连贯了:“容、容笑兄弟,我真好奇,你到底是哪里的人,怎么见了人,只会说这两个字!”
容笑被他笑醒,撇嘴腹诽:对你,久仰是假的;对人家司马迁大人,久仰就是真的!
司马迁淡淡一笑,如月出岫山,左手捏住右手袍袖底角,伸出手掌拍拍李敢的背,助其顺气,然后低声提醒道:“敢弟,李叔父在回城的路上,再不赶去,怕是迟了。”
李敢如梦方醒,直起腰,扭脸看看雷被等淮南三人一“尸”,思忖一瞬,敛容正色道:“容笑兄弟,瞧你一身风尘仆仆,可是刚到长安?”
容笑用眼角余光扫了刘迁一瞬,转转眼珠,心里有了计较。走到宝儿处,一把将惊魂未定的孩子抱进怀中,冲李敢兄妹点点头:“我表兄弟二人自幼居住边塞小村,因为匈奴,家破人亡,逃难来到长安。才来一天,尚无落脚处。我倒无妨,只可怜我这小表弟年幼没了双亲,孤苦无依,又随我吃了这许多苦头!”
李雁奇道:“原来这个小兄弟是与容……容大哥一起的。三哥,你不知道,这个小兄弟方才也很厉害呢,那个胖子……。”说着,一指抽噎得就快背过气去的苏非,然后接道:“他强拉行凶,多亏这位小兄弟抱着他的大腿,才没让他得手!容大哥兄弟俩个,果然都是侠肝义胆!”
事实上,方才宝儿刚抱上苏非的大腿,就被苏非一脚蹬开。若是宝儿这五短身材也能阻止苏非行凶,淮南王当年发明豆腐时,苏非早一头撞死其上了。
可恨李小姐说话添油加醋,只一味捧宝儿、贬苏非,胖子哭太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实顾不上反驳。
瘦子李尚手忙脚乱地掐太子的人中,更是顾不上这边有人信口开河。
剑客雷被站在一边,满脑子都在回味自己方才的一战,脸向天际,面色怔忡,哪有闲心听这些人瞎聊。
期门郎李敢明知妹妹说话不尽不实,却肯捧场,顺着李雁的话,伸出手去,摸摸宝儿梳得煞是可爱的小小发髻,认真赞道:“小小年纪,就如此有胆色,长大了,也必是英雄!”
宝儿听明白了这是好话,惊惶之色渐去,只用软软的手臂搂紧容笑的脖子,眯着眼睛享受着李敢的抚摸和赞美,舒服得一咧嘴,露出磕坏的半颗门牙。
李雁见他如此可爱乖巧,心里越发欢喜,忍不住道:“三哥,容大哥一家为匈奴所害,身世如此可怜,我听了于心不忍。他们兄弟二人又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便接了他们来府里同住,可好?”
李敢点点头,语声诚恳:“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容笑兄弟意下如何?”
容笑刚要答话,却听胖子苏非惊喜欢呼:“太子,原来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