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公山回来,霍去病的脸一直阴得厉害,仿佛卫青已然着了别人的毒手,刘彻也一颗红豆两处相思被人斩成碎段丢了喂狗。
值得庆幸的是,夏侯老头不是个小心眼,气跑了没多久,又飘飘若仙地滚回来了,袖子里还揣着鼓鼓囊囊的两大堆草药,感情是去了寿春城最大的那家药铺劫掠。
想起明早开铺子时,药铺掌柜那悲痛欲绝的脸,容笑就一阵牙疼。
扯着夏侯进了厨房,一边烧火煮水,一边正气浩然道:“师父,去病一晚上喝得下这许多药么?你可真是为老不尊,趁火打劫!我跟你说,你这样做是不……咦,这是灵芝!呀,那是雪莲和鹿茸吧?哈哈哈,都给去病一锅炖了吧,炖了吧!”
夏侯跳起身,一巴掌拍她头上,边往水里按序丢草药,边教导她:“不懂医理就别胡说,想你家男人死的话,你就试着一起炖了也无妨。为师打听好了,那家药铺是守城将军他三舅舅家的女婿的表弟开的,仗着朝中有人,生意做得很大,还总卖劣等草药坑害百姓。这种人不扒他一层皮,难道还要供奉起来不成?再说了,我这辈子没什么别的嗜好,就是喜欢收集草药,他家的货又这么齐全,不拿白不拿……哦,你给我闪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呦,你家小不点哭了,定是饿醒了。把花给我,你快回房喂奶。”
容笑点点头,从怀里拿出来那方布绢,夏侯眼睛一亮,一把抢过去翻开:“哈,这就是火鹤轩菱?真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啊!”
容某人立时毛骨悚然,用手指点点下巴,心想,此举怎么好像把金子交给了财迷一样不稳当?
遂千叮咛万嘱咐:“师父,就这么一朵,您可千万别出岔子。”
夏侯目光奇异地盯着花朵哼哼哈哈,摆手命她快走。
容笑行到中途还是不放心,跺跺脚,脱下鞋子又溜了回来,果然见到夏侯还在对着花儿赞叹,炉灶上煮的药汤都快扑锅了,他却毫无反应。
“师父,被我捉到了吧!说,你是不是想把这花私自藏匿了!”容笑遽然揪住夏侯的衣领,厉声大喝。
夏侯吓得浑身一哆嗦,哭丧着脸看看她又看看花,拎起菜刀飞快地将花给剁成了碎末,统统丢尽锅里翻搅,然后抓着头发四处乱走,捶胸顿足,状似野兽。
容笑再不敢离开,瞪着眼珠子看住他,又见汤汁慢慢收干,只剩了一碗的量,这才按夏侯的吩咐滤干药末,将汤汁搅得温热。
药汤极苦,容笑光闻着都要缩脖闭眼,但是又无甜食佐药,只好另备一碗清水方便病人漱口。
嬗儿已经醒了,本来饿得大哭,被父亲揽在怀里一哄,就嗯嗯啊啊地开始对话,讲了半天驴唇不对马嘴,顿感挫败,于是用双手抱住右脚开始啃咬白嫩嫩的小脚趾,啃得一身口水。
霍去病吭哧吭哧笑着,用方干净的丝绢拭去儿子嘴边的银丝,又低头响亮地亲了亲孩子的脸,怎么抱也抱不够,因为淮南叛变一事而起的心头阴霾也尽散开来。
容笑端药回房,一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幕,立时痴了。
霍去病抬头瞧见是她,笑着将嬗儿放在床上,自己站起身迎到门口,接过木案,道一声:“别站在风口,小心吹到。”
窗外大雪沉落,房内炭火融融。
霍去病独坐窗下,就着烛光,闭眼喝药。
容笑坐在床侧,解开半边衣襟,抱着嬗儿喂奶。
一大一小都是喝得咕咚咕咚的。
小的很好满足,喝饱了乳汁立刻沉沉睡去,被容笑安置在床榻里侧,盖好了被子。
大的漱口完毕,还是苦得不行,趁人不备,皱着眉头张嘴吐舌,用手扇风。等容笑转过身来瞧向他,立刻把脸上表情放得坚毅沉着,怎么看都是位高权重成熟冷静的伟男子,区区一碗苦药何足挂齿。
容某人暗自发笑。
这位伟男子还不知道,方才她转过身哄嬗儿的时候,早在墙上瞄到了他不住扇风吐舌的侧影。
胸中积攒了多日的相思意霎时爆发出来。
走过去坐在他怀中,扯脱发带,长发垂落,搭在肩上。
双臂勾住对方脖子,二话不说,用唇抵住他。
霍去病僵着身子,任她胡舔乱亲,因她衣襟半散,两只手握着她的腰,木木然一动也不动。
容笑逗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心中有气,一拳捶过去,忿忿道:“装什么柳下惠,你现在坐怀不乱给谁看,陛下会因此给你再封个一官半职的么?”
霍去病苦着脸长叹一声:“容斥候,你可是刚生完孩子,这样挑逗别人,根本就是害人害己。而且,生孩子真可怕,那夜的血水一桶一桶的往外端……说实话,本侯被吓到了,以后再不敢碰你了!”
容笑气得牙根直痒痒,隔着衣裳猛然攥住一样坚硬的物什:“既然如此,它起来做什么?不听号令,当斩!我的玄武呢?”说着,眼珠子四下乱转,一下发现短匕原来横躺在枕头边上,挣扎着就要起身执行军法。
冠军侯大骇,立刻死抱住她不撒手,苦苦哀求:“容斥候饶过小的吧,我不想做李延年……。”
容某人一阵阴阴桀笑,坐上别人的腿~根左扭右扭,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用手拍拍男人的俊脸:“这回从了么?”
霍去病慎重地点了点头,视死如归道:“容斥候号令,无不听从,虽战死沙场亦无惧。”
二人果然一夜鏖战,风骤云乱,又怕嬗儿惊醒啼哭,只好辗转于房内各个角落,唇舌相堵。
第二日清晨鸡鸣过后,式鸾快手快脚备齐了饭菜,招呼各人出房用餐。
众人坐在案前等了许久,才见霍氏一家三口面色诡异地走了出来。
赵破奴等人赶紧溜须拍马,给冠军侯盛饭夹菜。
霍去病却打个饱嗝,摆手道:“我不饿,你们先用。”
霍嬗听了此话,扁扁嘴,大怒而哭,小小婴儿立时变成了泪人。
式鸾逗了孩子半天不见好转,纳闷道:“挺爱笑的孩子,这是怎么了?”
容笑脸一红,对她耳语道:“饿的,你想办法弄点软粥汤水来喂他吧。”
式鸾还是不懂:“美人,你喂奶不就成了么?为何要奴婢准备……啊!”
猛然后知后觉,颤着手指点点容笑,又点点霍去病:“你是喂、喂了……啊——”
一句话没喊完,以手捂面,狼狈逃窜。
可惜没看清路,一脑袋差点撞上顶梁柱,幸好夏侯飞身挡在前面,这才挽救了她岌岌可危的脑袋。
强作精神,谢过了救命恩人,抬头瞄一眼对方的容颜,脸越发红得像要滴血。
赶忙认路去了厨房准备粥水,结果水缸被不小心脱手而落的碗给砸出个口子,陶碗碎成渣掉了一地。
听她砰砰乱撞个不停,夏侯摇头叹气,只好进去帮忙,结果式鸾越发乱套,一把枯柴探进炉膛,窜出来的火苗把头发都给燎了,夏侯又赶紧给她拍火苗。
干等饭不好,霍嬗小宝委屈得难以克制,在容笑怀里百般翻滚、千种哀嚎,声如洪钟,震得村子里鸡飞狗跳。
一顿早膳千辛万苦地吃完,大家均感乏力,各自手脚抽筋回了房。
霍去病更了衣,单独拉住赵破奴,找他在房后耳语了几句。
赵破奴神色凝重,蹙眉道:“此事非同小可。若那李广利听从侯爷,倒还好说;若他记着从前的恩怨,不肯依计行事,那就大事不妙了!侯爷若前往相迎,少不得要被他趁机奚落欺负!”
霍去病戎装在身,负手站在深雪之中,点点头:“所以此去必要将厉害剖析得清楚明白。你放心,我深知李广利,他虽无将才,但也绝不糊涂,定然不会以身家性命犯险。更何况,此人极疼手足,若是提起李延年的未来前程,他岂会一意孤行?我此来有违皇命,受他冷言也是意料中事,但这同我大汉的安危相比,实在无足挂齿。照李广利一行的速度来看,即使有大雪相阻,他们今晚也定能抵达寿春城,我不能再耽搁了。你只帮我稳住容笑,让她照顾嬗儿等我回来……。”
“不,侯爷,我要同你一起去!”赵破奴猝然下跪抱拳,“属下怎可让侯爷孤身犯险?”
霍去病正要阻止,突听一个女子朗声道:“不错,我们也是要一同去的,想把我们丢下,那可不成!”
二人转头,正见容笑披盔戴甲,手握军刀,带领十余名汉兵踏上皑皑白雪。
她精神抖擞,手臂一振,率众人跪下行礼,沉声道:“票姚营兵士容笑,愿随侯爷前往阻止叛军。”
众人纷纷道:“属下愿跟随侯爷赴汤蹈火!”
霍去病目光灼灼,看向容笑俊秀的眉眼,微微一笑:“如此,欢迎容斥候归队。”
又慢慢扫一眼众人,肃然道:“我票姚营从来都是以一敌百,无往而不利,这次也绝对不会是个例外。众人听着,我们现下就去寻找李广利军使所率的五千人马,将淮南叛乱的阴谋告知,与其汇合,将八公山上所藏的万名叛兵一举拿下。此事若成,可免我大汉生灵涂炭;若败,不只是淮南,怕只怕普天之下都要血流成河。故此,切切不可疏忽大意,更加不可心慈手软!”
说到最后一句,眼睛突然瞟向容斥候,似笑非笑道:“有些人的性命,绝不可留!”
容笑对上他突转阴冷的目光,猛然打个寒噤,不知他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