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
夜色清妍,满天星辉从密叶繁花间筛下,就像仙人无意挥洒而落的一袖银沙。
轻柔的花瓣禁不住积存了许久的夜露,略一倾斜,晶莹的水珠顺着枝叶滚落,宛如一滴滴滚烫的烛泪。
烛光蔼蔼,二人成双。
少年冠军侯重新将眼中的女子揽入怀中,隔着衣裳,轻轻拍拍她的背:“以前从未想过,我竟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容笑,得以与你相遇,霍去病此生幸甚!”
容笑静静地听着,一寸寸将身体蜷入他的温暖,好似一个不知世事的婴孩,在寻求父亲的保护。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不知疲倦。
烛花微爆,惊醒了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一个念头撞入脑海,霍去病将容笑的身子慢慢扶起,帮她拉好衣襟,暖笑道:“突然很想抚琴给你听,你等我一下。”
说罢,起身去取了琴来,置于木案之上,跪坐其后。
调调弦,手指轻灵蹁跹,琴音淙淙流转。
容笑拢好衣襟,系好腰带,也来到案侧。
二人并肩凝视彼此,唇角皆蕴着浓浓笑意。
“侯爷,你弹的曲子都那么动听,上次是,这次也是。今夜这首叫什么名字?”
“这是《诗经邶风》中的《击鼓》。”
“击鼓?难道是那首什么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霍去病侧首莞尔,于琴弦挑动中戏谑道:“想不到我的玄儿见识如此广博,不错,这就是那首什么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容亲兵大惭,一拳捶上少年的肩:“可恶,你笑话我!”
少年身子一栽歪,手指连错二弦,曲调倏然高挑,听来十分滑稽。
曲音一顿,二人默然瞪视彼此,少顷,俱是噗嗤一笑。
笑罢,霍去病将脸一绷,正色道:“别捣乱,你还听不听了?”
容笑赶忙端正态度,诚挚点头:“大师请!”
少年作势一弹衣襟,掸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拿出大师的派头来,潇潇洒洒地重抬双臂:“哼哼,你给我听好了。”
雅致的乐音重又响起,少年的朗声夹杂其中:“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容笑听了半晌,做出一副抓耳挠腮状,苦恼道:“曲子很好听,你念的也很好听,可是……。”
“可是,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少年的眉眼笑成了弯月牙,接话道,“本侯早就知晓,你不学无术!唔,不过,不学无术也有不学无术的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容笑垂头不语,状似羞愧,胸口却犹如利刃剜割,痛得无以复加。
怎会不懂?那是个兵士临出征之前对恋人的悲切之词。
海誓山盟成幻影,生死相隔难重逢。
此曲如此哀婉,徒然莫名伤感。
霍去病手指按压起伏,弦动曲扬。
容笑听得心一紧,胸口的酸涩之意翻江倒海。
子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过短短数日,霍去病在大漠中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烧杀掳掠的坏名声就传到了千里之外。
对此,匈奴人民表示——
妈呀,扯呼!
一时之间,偌大的沙漠里鸡飞狗跳,人人扛着行李卷到处乱跑。
大父被人砍了脑袋,叔父被人捉去做了俘虏,伊稚斜感到很是蛋碎欲裂。
大单于的蛋一碎,有人就跟着倒霉。
这回的倒霉鬼是堂堂自次王,赵信。
因为就是这个赵信,在归降匈奴后,曾经啃羊腿啃得满嘴流油,拍胸脯打包票说,汉军从来不敢深入追击,你们只管在百里开外的地方休养生息,放心放心,绝对安全!
结果,相国等老实孩子听了他的话,被人一锅端。
大单于不怪他,怪谁?
说起来,人家赵信其实很冤。
虽说这位前任翕侯刚从大汉学术交流回来,对汉朝几乎所有的将军都知根知底,就连谁前几个月收了房小妾、谁刚生的孩子一眼大一眼小都了如指掌,更别说每个人的作战特点了。
对付个把汉将,那就是胸有成竹,那就是手到擒来啊!
可惜,“几乎”二字代表了有例外。
此例外,就是从前名不见经传的霍去病。
因为这个例外,近两天半夜,赵信膀大腰圆的媳妇——大单于他姐——总是给新婚夫婿脸色看,看得自次王萎靡不振雄风不起,结果沦落到和老太监中行说惺惺相惜。
夜深人静,真假太监两个凑到一起,拍桌子砸凳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稳扎稳打的卫青卫大将军怎会有那么一个熊孩子做外甥?这姓霍的小子平时看起来挺像个人,可是打起架来,怎么就那么不是人?人家相国阖府上下,好端端地待在离定襄数百里之遥的地方,吃着火锅唱着歌,熊孩子一去,脑袋唰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