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帝倒下了,在上早朝时候。
当时文武百官又在为着立谁为储而唇枪舌剑的辩论着,忽然间听到一声惊呼,大家抬起头时,便看到延帝口中喷出了一口血,然后昏厥了过去,之后,就连续数日不得见。
这么一来,大伙都惊慌了,每个人的心思开始更加活跃,可是每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在观望,等着宫里传出风声。
延帝昏迷之后就被送入寝宫,然后消息彻底被封锁,别说文武百官见不到龙颜,就连皇亲国戚诸如贵妃皇子之流都不得进入。谁都不知道殿门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吐血之后的延帝病情轻重,每日除了几位御医进出,再无人窥得里面究竟。
不过,看着这几位太医进出之时都是谨言慎行面色凝重,侯在殿外的人一揣测,便知情况应该大不好了!再联想起往日延帝的身子状况,有些胆大的已经开始暗暗盘算了!而当不知从哪里流出的一句“时日无多”传开时,僵持了数日的局面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延帝时日无多?!那立储之事怎么办?谁才是大延国下一个继任者!
他们等着延帝传下圣旨,可是等了几日,殿内局势风云诡谲,却始终没有一道明确的圣旨下来!这让众人更加焦急了!
好在,又过了两日后,那扇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了。
延帝传出声音了,他开始召见诸位举足轻重的大臣以及身份特殊的皇族人士。可是为什么独独召见这些重要的人物?外面的那些人又开始揣测了——只怕,是延帝在弥留之际,最后问询一下众人的意见了!
不过这样也好,定下了最终的人选,以后也就少了后顾之忧!
可是当那些人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后,他们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
延帝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这成了众人最想知道的谜。
穆贵妃处,裴璋瞪大眼睛,惊诧之极,他看着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宫人,喝道:“你说父皇已经立下圣旨,上面写的是立九贤王为储!”
那名宫人沉声道:“杨大人亲眼所见,便特意命奴才前来通报!”
杨大人,礼部尚书,在二王相争中看似中立,实则是再坚定不过的七王党,他也是被延帝召见的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而当他瞥见延帝手上的圣旨上写了些什么的时候,心中大骇,然后便寻到了穆贵妃安插在宫里与他联络的钉子,将事情转述与他令他速速通报。
“杨大人还说了什么?”裴璋已经坐立难安了。
“杨大人说,陛下神容憔悴,说话也已是力不能支!杨大人还说,他观陛下用药,都是吊命之物!”
“吊命之物!”穆贵妃闻言,脸色也变了。什么时候需用这等烈药,是将死而不愿死的时候!
陛下,他真的要去了吗?意识到这一点,穆贵妃的神色有些恍惚。
然而裴璋所想的却不是这些,等到那名宫人把剩下的话说完又退下后,他厉声道:“母妃!现在该如何是好!您不是说父皇定是不会让老九坐那位置的吗!”
穆贵妃正在心烦意乱,听得儿子这一声质问,脸色一沉,道:“你父皇心思叵测我如何能猜个毫厘不差!更何况这话也是在田氏之事未发生之前说的!现在你膝下无子又不得你父皇欢喜,你父皇改弦更张也是情理之中!”
裴璋见母妃有了怒气,心一震,无力辩驳,只能将满腔怒火压下,可是越想越不甘,最后忍不住又道:“那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老九坐上那位置!”
穆贵妃此时也冷静下来,听着这话,冷冰冰的看了裴璋一眼,道:“你父皇写了圣旨却不公诸于众,这是他尚有犹豫……。”
“可是他已立下圣旨,那便说明他已有决断!更何况,他这一刻不下圣旨,不代表下一刻就不下!而一旦这圣旨下下,那老九坐上那位置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裴璋打断道。
“那你待如何!现在就跑到你父皇跟前抢过这圣旨撕了再写?那你干脆现在就调集所有势力趁人不备去逼宫!一了百了!”见裴璋遇事这般乱手脚,穆贵妃恨铁不成钢,便怒斥道。
可是她只是一句怒言,裴璋听在耳里,却犹如醍醐灌顶!
“母妃!”裴璋大喜道。
穆贵妃皱眉。
裴璋目光灼热,“母妃说的是啊!”
“你要做什么?”看到裴璋神色不对,穆贵妃警惕道。
“母妃,如果父皇下了那道旨,那么一切就都晚了!我们倒不如趁他未下那道旨时,闯进宫!”
“糊涂!”穆贵妃喝道。
裴璋驳斥,“有何糊涂!这些年我们已经培养了足够的势力,在宫中也多有我们的人!我们深夜闯进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到时候我们只要逼着父皇重新写下圣旨就好!”
“那如果他不依你的意愿写呢!难道你准备弑父杀君不可!”见裴璋似入了魔的狂热,穆贵妃手都要抖了!
裴璋却并未察觉,听到这话,目光一闪,狠意毕现,“如果父皇宁死不从,那么儿臣自当遂他心意!”
穆贵妃闻言,浑身都冰冷了。
裴瑾继续道:“母妃!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付诸流水嘛!试想一下,如果老九即位,他会放过我们嘛!那帮老家伙会放过我们嘛!与其到时成为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现在就搏一把!现在搏了,消息封锁了,我登上那位置就还是名正言顺!而一旦老九登上那位置咱们再搏,就是谋反的罪名!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大势便去了!”
疯魔之中,裴璋却是看的透彻,句句在理!穆贵妃听着,惊心动魄之后,却也慢慢听进去了!
的确,现在的局势虽然有些不利,但是他们还是稳抓在手中的,那些明面的势力,那些暗处的钉子,他们都部署的好好的!如果现在动手,虽然冒险,但胜算极大的!而一旦老九登上那位置,一切都会重新洗牌,那么他们的势力就会多多少少收到损害!再者,就算到时候从老九手中夺位成功,也免不了留个千古骂名!倒不如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以保驾为名进入宫中,逼得圣旨改写!到时候,延帝是油尽灯枯一命呜呼,七王是伤心欲绝可为了天下大业勉强登基……而那些不合作的人,就让他们一个个忠心事主自愿殉葬去吧!
穆贵妃越想越惊心,手指也攥得越来越紧。裴璋看着她这幅阴沉算计的样子,一脸喜色,他知道,母妃一旦露出这表情,便是心中已有计较!
“母妃……。”
“等等!”
裴璋刚要说话,却被穆贵妃打断,她突然想起了一桩事。
上次董太医漏了风声说延帝还有四五年的寿命,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时日无多了?
穆贵妃眯起双眼,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沉吟片刻后,她对着裴璋说:“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待我确认完一件事情再说!”
“什么事?”见母妃面色沉沉,裴璋蹙眉道。
穆贵妃翕动了下嘴巴,而后道:“我要去见一下董太医。”
当夜,月黑风高。锦绣宫的一处偏门角里,突然钻出了一个披着黑色篷子的身影,他听到了来自门那边的三长两短敲门声。
董平,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今夜正好当值,听到来自锦绣宫传来的密语之后,便寻了个无人察觉的时机来到了这里。
门上露出一个小洞,董平抬眼一望,看见了门那边站着的那个女人。
“我有一事问你。”
“嗯。”
“陛下身体到底怎样?”
“还有两年。”
“怎么?”
“原是有四五年的,不过去年太子薨逝陛下曾呕血过,伤了好不容易积起来的元气,之后便不大好了。”
“那近日传的时日无多又是怎么回事?”
门那边久久没有动静,穆贵妃一怔,然后转头望去,看到的,还是夜色里,那半张略显朦胧的面容。
四目相对,穆贵妃心一乱,慌忙转头,然后哑着嗓子道:“为何不说话?”
半晌后,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那是陛下设的局。”
延帝设了个局,他故意在早朝时候吐血晕厥令众人猝不及防让天下震惊混乱,他想看的,就是所有人的反应。然后他被送回寝宫后,又对身旁的太医下了命令——“里面所有的事都不可外传!若有泄漏!格杀勿论!”
众太医不知究竟,但帝心难测,他们照做便是!于是众人遵着延帝的吩咐,每个人扮出了谨言慎行目光闪烁心思沉重的样子!而后又有一人遵照命令,暗暗传出陛下时日无多的风声!
这么一来,外头更加混乱!
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延帝又开了殿门,开始召见重要的大臣。然后,在问询立谁为储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让人看到他手上的圣旨。
而那圣旨,共有两份!
“两份!”穆贵妃听到真相后,惊心。
董平颔首,“微臣虽未亲眼所见,但观进出者的神情,揣测出这圣旨定当有两份的!陛下召见的人,明面上看都是中立者,但其实,一半是七王拥护者,一半是九王的拥护者。如微臣猜测无误,其实陛下早就知道这些人所站立的阵营,却只当不知而已。陛下召见他们,表面上是想听不偏不倚者的答案,实质,是想通过这些所谓的中立者将消息传到阵营明确者的耳朵里!而这消息又是截然不同的,那就是,七王的人看到的圣旨上写的是陛下要将位置传给九王!而九王的人看到的圣旨上写的却是陛下要将位置传给七王!试想一下,如果圣旨只有一份,就如杨大人所见的,那么九王的人看到后应该面带喜色,可是微臣观察后所见的,他们所有人只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那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深夜里,穆贵妃听着董平的话,只觉后背发寒。
“是试探!”董平沉声道,“陛下是故意制造出他命不久矣的假象,又在二王之间埋下引线,他想看的,是谁先沉不住做出动作,引爆这个响天雷!”
“谁引爆!谁就是死!”穆贵妃颤声道。
董平声音却犹自沉稳,“是的,所以,娘娘,请静观其变。”
“好。”穆贵妃喃喃应下,心还在激荡不已,幸好她起了疑,幸好她问了人,若不然,如果她跟裴璋沉不住气先动了手,那么只怕,他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幸好!幸好!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后,穆贵妃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她转头看着对面那个男人,问道:“这件事如此重大,你为何不来寻我先行告知?”
董平目光一动,低头道:“娘娘自幼聪颖,这等玄机,如何看不穿。”
穆贵妃闻着这话,心一跳,目一沉,而后道了声“告辞”后,转身离开。
董平看着那模糊的身影消失不见,暗暗叹了口气,目光也在一瞬间被夜色氤氲出了迷离:
——不过就是等着你来找我罢了。
当穆贵妃在董平处得知了这个惊天之密而后回去再做部署时,深宫的另一处,王福年看着挑灯看奏折的延帝,却手心里捏出了汗。
这几天他一直守在延帝跟前,寸步不得离,所以这个秘密,他怎么都无法传出去!
九王爷!九王爷!这是个局,您得小心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