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趁重泉空虚攻入了城,带人收拾了残余的秦军刚刚坐下,就有人来报赵奢已经得手,并虏获了秦军主将白起,正押送回城。
赵相如听完心头一震,她虽机关算尽,布下重重陷阱,为的就是要击溃秦军,于千军万马中将他擒获。可真当心心念念地消息来了,她又有些不确定,当真抓住了?可消息是赵奢派人递来的,绝不会有假。
只要白起被俘,秦国必然完蛋。赵相如又想起庞澈,想起他惨死的那一幕,想起自己坐在囚笼中无能为力时的痛恨,觉得此时又是那么的不真实。
庞澈,你看见了吗,害死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奢虽然抓了白起,也派了重兵看押,但他毕竟是敌军主将,秦军一旦确定他的处境必会极力反扑。此时他已得知太后再度夺下重泉的消息,为避免夜长梦多,他让褒成亲自押送白起先行回城向太后复命。
褒成回到重泉的时候已是午后,来不及用膳休整,他立刻前往大营面见了太后。赵相如默默听他说完前因后果,眼睛却不知看向何处。褒成见她模样不似平日,听完捉到敌方主将的消息没有高兴的拍案而起,反而有些沉闷,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好小心翼翼请示道:“不知这武安君要如何处置,是投入牢中等大战过后再行定论,还是……。”褒成斟酌着用词,“还是阵前处置,以震慑秦军?”
座上的赵相如半天没有说话,直到褒成以为她出神到完全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她突然出声,声音略有些黯哑:“先丢到牢里,派狼军两个连队看着。”
褒成听着声音心中一顿,不敢抬头,低声应了。等到褒成人都走了,赵相如才缓缓从席子上站起来,“小蛮。”
小蛮正在帐外听候吩咐,之前她听说白起被俘,心中高兴得什么似的。庞澈与太后的感情,她是为数不多知道最清楚的人,庞澈死后太后伤心欲绝的模样她从不曾少见,只是太后不说,无人能知。只有她知道,有多少次,太后在午夜梦回时轻呼那个名字,她曾夜夜抱着那人的遗骨入眠,这是需要多大的执念。这些年来,虽然太后偶尔也曾与他人春风一度,可只有她知道,没有一个人是入了太后心中的。
太后的心中永远为那个人留了位置。
庞将军惨死,今日终于轮到那人了。真可算是老天开眼。
一时听见赵相如唤她,便赶忙进来候命。
“我先去休息,一会儿赵奢若是来了,命他来见我。”赵相如没有表情,仿佛十分疲惫。
小蛮想着她这几日都忙着守城,昨日弃城到今日夺城来来回回竟是一直没有休息,纵是铁打的也熬不住,见太后自己说要歇息,小蛮自然是欢喜的,于是扶了赵相如进了一旁的寝帐,伺候她躺下,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相如觉得身子无比疲惫,可是脑子里却连一丝想睡的影子都无。那么多年重又见到那个人,她一时竟不知要如何面对。十年不见,那个人、那张脸似乎从未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可每当想起时却越发模糊,对这个人,她曾经有着太多的情感,现在他的命运终于捏在她的手中。
她原本想当众处死他,将施加于庞澈身上的每一种酷刑都还诸彼身,可经历这些年了,她知道比之折磨肉体,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折磨人的心。何况现在有了白起在手,秦军士气低迷,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倘若此时杀掉他,依照他在秦军中的威望和地位,若是激起残余敌军的殊死反抗,反而不妙。
赵相如死死攥住手中的棉被,虽然恨意已经刻在骨子里,满身的血液都已经沸腾,迫不及待叫嚣着让她立刻杀了白起,可岁月赋予她的更多的是理智,她生生压下了处死他的想法,只是蜷缩在被子中任仇恨吞噬自己后又慢慢平复。
过了不知多久,赵相如还有些恍惚之时,小蛮在外面低低唤了声,赵相如知道是赵奢来了,立即起身披衣走了出去。
赵奢见她脸色苍白,唇色发暗,心里像被人突然揪了一下又放开,不禁脱口而出道:“太后面色不好。”
外面到底不如帐内暖和,被冷风一吹赵相如清醒了两分,并没有接话,只是拢了拢裘衣道:“你既来了,随我去大帐,我有事同你商议。”
赵奢听这口气,知道这当口没让他喘口气便立即叫他商议,定是有重大的军情,因此一刻不敢耽误,赶忙跟上。二人刚刚落座,赵相如就道:“秦军吃了大亏,现在情况怎么样?”
“群龙无首。”赵奢的声音夹杂着这寒冬的冷意,听起来格外醒神,仿佛这些天他根本没在野外风餐露宿,更没有今晨那场大战一般。“我们攻陷了秦营又掳劫了武安君之后,秦人根本没敢露面,更不要说派追兵。依末将看来,他们不是被今晨的偷袭吓破了胆,就是与武安君有隙,因此故意不发兵来救。”
赵相如微微颔首,只是面色持重:“先前褒成回来也说与我听了,我与你想的一样,秦国太后病重,秦王亲政,又派了蔡泽做监军,明显是不信任白起。我素是知道这二人不对付,白起若是被袭,蔡泽真有可能袖手旁观。”
赵奢嘴角淡笑:“蔡泽绥靖,不过是自掘坟墓。不管到底是何原因,白起终究是我们的阶下囚,如何处置只需太后一声令下。”
赵相如没有接茬,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和大军即刻出城,眼下形势已是我军占据上风,秦人瞧不出来也就罢了,倘若瞧出来必是要逃,你带骑兵拦住他们的去路,逼他们投降,如若不肯,尽数杀之。”说到最后,赵相如眉目间透着一股厉色,若是旁人看见必然心惊,只是赵奢仿佛觉得合该如此,笑道:“末将这就去办。”
说罢起身就要退去,赵相如也没问他吃没吃饭,直到他快走到帐门口了,赵相如才随口道:“辛苦你了。”
赵奢脚下一顿:“太后关怀,末将不敢不拼死效命。”说罢一掀帘子出去了。
赵相如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自从得知白起被掳的消息后,她时常走神,却又不知想些什么。直到远处传来清晰的号角声,她这才回神,赵奢率军出城了。
她跪得有些久,膝盖微微有点麻,她缓缓起身,连小蛮也没让跟着,一个人慢慢走在城中。已是临近傍晚,褚央远远跟着,看着她游魂似地走着,每一步凝重地仿佛穷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又好像走完了这一生。落寞的背影,让人仿佛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名失意女子,而非叱咤风云的太后。
褚央只知道保护太后安全,虽然心头感觉奇异,却不敢多想。
赵相如走到一个处所旁停下,这里原本是城中的监狱,重泉被攻破后,这里的人要么逃走,要么被屠戮,空空的城池只剩下战斗的军士。处所旁站满了狼军,因为这里面关押的人非同小可。
“太后。”狼军士兵一见到赵相如立即肃容屈肘行礼,赵相如似乎被惊了一下,没有回话,只是撇开眼去,定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入。
里面如同其他大部分的监狱一样,充满了霉臭的味道,光线极差。赵相如早有预料,她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里面仍旧站了数名狼军士兵,听见动静立即往门口看去,见是太后正要行礼称呼,被赵相如挥手制止了。
于是空气凝结,周遭又恢复了安静。
室内燃着几个油灯,充作照明,聊胜于无。灯光如豆,时而因为从敞开的门口钻入的风而肆意晃动。赵相如分明看见空空的牢房中只有一个里面坐了人。那人仍旧穿着白衣,面朝着墙壁,跪坐的姿势极是优雅端正,即便身下铺的不是华丽的席子而是肮脏的干草,也不会折损他一丝的贵族气质。
赵相如无声笑了笑,却不知自己为何发笑。
她步子极轻,缓缓走近。那人似乎听见了动静,身子微微一动,却仍旧背对着人。
赵相如透过铜铸的栏杆看着他的身姿,还有头上一根莹润的牛角簪。
她不知道这个簪子男女都能通用,只是想起当初他买来牛角簪为她簪发时的情景,似乎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那时候她以为他是她的良人,只可惜一切不过是个局。
她站了许久,那人似乎也没有回身的打算。
“你们先去门外站着吧。”赵相如淡淡地出声。
狼军忠于她却也担心她的安危,赵相如明白他们的犹豫又道:“我,无事。”
众人这才小心退出,只是赵相如再回眼时,已经看见那人转过身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