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灵王时期赵国修筑了北长城,从中山直到阴山山脚下,长达千里,成为抵御异族侵略的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再加上被打败的楼烦和林胡,以及长久以来李牧这员大将的坐镇,北方的游牧民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很安分,只是这次不知是何原因,竟突然大举南侵。
赵相如召见了送信的小将,是代郡差来的人。她多年来不曾太过关照北方的战事,现下倒显得有些疏忽,对那边的了解也自然不如前线的将士,她打算问一问来人,看看那边究竟怎样了。
这员小将可能生在苦寒之地,一张漆黑的脸,看上去皮糙肉厚的,身上的皮袄子和脚下的毛靴十分厚实,此时代郡已经下过一场雪,很是寒冷,而他走的匆忙,一路快马送信根本没来得及换双鞋子,到了邯郸正是中秋刚过,这几天有些回暖,他被这皮袄子和毛靴子捂得汗直往下淌。
这小将自进了门之后便跪在地上,赵相如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将倒不畏生,一直抬头挺胸直视太后,并接受她的打量。
赵相如挺喜欢他的坦然,问道:“你叫什么?军中居何职务?”
那小将声音磊落,答道:“末将毛苛,代郡人士,是李将军帐下偏将。”
赵相如看他年纪不大,应答极是流利,声音洪亮,心中很是喜欢,想着李牧果然不愧是赵国的柱石,看他手下的小将便可知道他带兵颇有手段,也难怪他能默默无闻在边关多年,却屡次挫败匈奴等部族发起的进攻。
赵相如想着边关的战事,并没有和他多寒暄,直问道:“楼烦王叛乱日久,怎么会突然勾结了匈奴一起进犯,这样的兵力可不寻常,到底是何原因?”
毛苛显然是知情的,李牧派他来送信就是以备太后垂询之用。他认真答道:“今年夏秋之际草原大旱,匈奴人放牧的牛羊没了水草,死了不少,因此他们早就想来云中、代郡打劫,抢夺百姓种的粮食,只是他们一直忌惮李将军,知道来了也捞不着好处。只是近来在匈奴的细作来报,楼烦王有与匈奴勾结的迹象。楼烦王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我国正打算对付秦国,腾不出军力来卫戍北方的三个郡,让匈奴王只管放开手脚攻打。匈奴部族内正缺衣少食,加上冬雪已至,他们必要抢劫一番才好过冬的。”
毛苛将前因后果说了一说,赵相如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一句话——楼烦王怎么知道赵王要兴兵攻秦了?
当前赵国攻秦还是绝密之事,虽然赵相如三不五时召集武将商议,但这些人都是跟随她多年的,久经考验,口风紧且不说,最要紧的是忠心可鉴。但消息走漏确有其事,赵相如不得不开始怀疑每一个人。
她在随后召见了王阿龙,王阿龙听说后也是一脸震惊。这个赵国鼎鼎大名的特务头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国内会有告密者,且还在太后的近臣当中,太危险了。
赵国即将发兵攻秦,赵相如也只是在邯郸周边进行了几次不大起眼的调兵遣将,意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不要说秦人不知道,连赵国朝堂上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此事。原本以为密不透风,谁知消息早已长了翅膀飞到了最北方的阴山,教赵国的死敌知道了。
赵相如怒极,下令王阿龙彻查,身边出了这样的内鬼,谁能安心?王阿龙晓得事态严重,不敢马虎,立刻着人对赵相如身边的几个人进行秘密调查。当然,这些调查是有区别的。比如蔺羊和褒成,因为和王阿龙同是狼军出身的战友,最早跟随太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王阿龙对他们的调查也仅限于他们身边的亲随。而调查的重点基本放在张绪、乐乘和庞援三人身上。
与此同时,王阿龙密切注意着秦廷的动向,当得知秦人还不知道消息时,他不禁松了口气:倘若秦人知道赵国要进攻的消息,必然会做好准备抵御,说不准会联络上韩、燕等国共同拒赵。而眼下匈奴大军来犯,赵国精力有限,如果真让太后浪费掉这个眼巴巴积蓄力量等了好几年的机会,必然要雷霆大怒的。
但是事情查归查,匈奴已经要打过来了,人家可不会等着赵国这边查完奸细再打仗,云中郡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赵相如这几天一直在反复思索,难道是自己的战略出了问题?难道真要除了北患才能统一中原吗?可她知道,历史上强大如汉武帝、唐太宗、明成祖都没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北患,人家就像游击队,你走他来,你进他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根本无法根除。何况赵国只是七国之一,如果只是向北拓展根本无法长久在中原立足,也无法消除北患。
但是没法子,人家打上门来了。赵相如只得硬着头皮点了十万骑兵,并两万弓兵准备前去救援,一边心中满是遗憾和可惜,错过了这次攻秦的大好时机,虽然机遇不是取胜的决定性因素,但是把握好时机,既可省时又能省力。
只是军马还未行动,赵奢却来了。
赵相如望着嘴上勾着一抹笑容来参见她的赵奢,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很多年前,她还无权无势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勾着一抹邪肆的笑容跪在她的下方,向她恭敬的行礼,只是眼里却没有一丝恭敬的意味。虽然经历了背叛,赵相如也一直防着他,但有一点她必须承认,她从没有讨厌过他。
也许到底赵奢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只是因为他势力过大,又对她的底细太过清楚,而使她有一种危机感,让她对他始终怀有戒心。
赵相如看着突然自己找来的赵奢,不知他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后,微臣听闻匈奴大军将犯云中。”赵奢坐得极端正,只是嘴角的笑容和问话的语气让赵相如很是不悦。
她挑起眉毛,斜着看了他,脑中转了一转,想起他与楼烦王的关系,心下了然,暗道:原来竟是他走漏了消息,难怪王阿龙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还敢自己撞上门来。
赵相如皮笑肉不笑道:“奢将军消息倒快,只是不知今日到老妇这里,有何贵干?”
赵奢无声笑道:“太后愁眉不展,不知可有需要下臣解忧之处。”
赵相如眯着眼,如同午后慵懒的猎豹:“将军既已知匈奴来犯,便知老妇眼下忧在何处了。”她笑着看向赵奢,只是笑意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
“太后欲伐秦,匈奴人来的不是时候。”赵奢斩钉截铁道。
赵相如精明锐利的眼睛扫过赵奢:“谁说老妇要伐秦了?”
“太后从邯郸城中拨了一万七千步兵前往北屈,又从阏与和武安调集人马,名义上说是加强驻防,可是并无战事为何要加强防守,唯一的解释就是战事即将到来。微臣不才,但能揣测上意,多年来我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都只为了能有朝一日吞并秦国,秦赵这些年虽已罢兵,却是为了生死之战而各自屯蓄力量。近来秦太后病重,齐王又病危,燕国孱弱,若是此时赵国与秦虎狼之争,必没有人能妨碍,所以现在正是攻取秦国的最佳时机。”
赵相如默不作声,看着赵奢侃侃而谈。
“此时若是攻打匈奴,太后不仅错失伐秦良机,更会因此产生不必要的折损,我国又需继续等待以积蓄更多力量。”
赵奢分析得头头是道,赵相如脸色却是越来越沉,“奢将军此番的来意究竟是什么,不如现在就一并说了吧。”
赵奢看着太后的脸色,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太后此时最想的,是让匈奴退军吧?微臣可以替太后做到。”
赵相如听到赵奢这番替自己着想的话,丝毫没有心情舒畅的感觉,经历政权更迭、使了多年阴谋阳谋的她早就知道,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何况是赵奢亲自跑来和自己说,能够帮助自己解决匈奴大军的问题。现在赵相如几乎可以肯定,楼烦王突然与匈奴单于勾结这件事,赵奢定然脱不了干系。他一手导演了这种状况,陷赵相如于两难的境地,却还假惺惺来她这里主动请缨,必是有什么目的。
赵奢看见赵相如眯着眼睛不说话,就知道她定是在盘算自己和此次突发事件的联系,他倒丝毫不掩饰,笑道:“赵军伐秦一事,是微臣透露给楼烦王的。”
“你好大的胆子!”对于已经心照不宣的事情,即便说出来也激不起赵相如太大的怒气了,她反倒为此刻赵奢的坦白讶异,他这么有恃无恐,真当自己不敢拿他怎么样么。
赵奢却是不慌不忙:“太后息怒,微臣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