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姑地势北高南低,西北面为连绵起伏的高山,而东南面即是由北向南奔流而过的黄河。一山一河为籍姑建立了天然的屏障,黄河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天险了。一旦在敌人面前渡河,会使得阵型混乱,一旦此时敌人趁势攻杀,则极容易导致大军溃败,因此从未有人敢犯这种兵家大忌。这也是为什么秦人虽然在邯郸之战后面对数十万赵楚魏三国联盟,却依然可以牢牢守住河西一线的原因。
月明星稀,寒鸦在山林的枯枝间“哇——哇——”叫了数声后飞离了枝头,籍姑城一切如常,城头巡防的军队点着火把交错巡视着,一切有条不紊。六里外潜伏在黑暗中的赵军骑兵和弓弩手们严密地观察着城头的一举一动,连火苗的一个跳动都不放过。这支庞大的军队军规极严,除了偶尔有马的动静外,竟连一丝声音也无,足可见其素日训练的严苛。
赵相如抬头看了看快要落下的月亮,对着身旁的褒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褒成小声道:“刚过子时。”
西天的月亮被乌云笼罩了一会儿,又露出脸来,洒下一片清辉。
“弓弩手的灯油和火石都备下了吗?”冬日的月亮越发浅白,月下赵相如的脸也是一片煞白,加之她脸上的戾气,如同地狱复仇的恶魔一般阴冷。
褒成早已是蓄势待发道:“灯油和火石都已发到每名军士手中。”
赵相如点头道:“很好。丑时二刻出发,大军需小心前进,不可发出声响惊动城内守军,违令者立斩!”
“诺。”褒成应下后,传令兵随后将太后的命令及时传达给整支大军。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期待着向秦人射出复仇的利箭。
丑时刚过完,城楼上的秦兵早已是困顿不堪。长久以来,籍姑虽然一直有重兵驻防,但从未有大的战事。近百年来,自秦国变法崛起之后,也从没有人能够将战火烧到河西的秦国本土。虽然秦国作战有胜有负,但基本都不是本土作战,对国力的影响自然微乎其微。长此以往,国内的守军不闻战事,慢慢开始懈怠起来,自然不如长期征战在外的军士警觉。荀且是一名簪袅,爵位极低,在军中也不过是名小队长。他头上梳着歪髻,穿着甲衣,扛着一柄青铜长矛,手冻得恨不得缩在衣袖中。他回身看了眼自己小队的军士,个个眯着眼,打着哈欠,便知他们想的无非是赶紧到鸡鸣之时,等着换防回去睡大觉。
他笑道:“都醒醒,丑时才刚过你们便这幅德行,离换防还有一个半时辰,这副样子若是碰上左庶长巡查,大伙儿都得受罚。”
军士中最前面一个皱着眉半睁开一只眼满不在乎道:“要遭袭也是云阳遭袭,籍姑可是大后方,安全得很。再者说,左庶长昨夜不是才来北门查过岗么,我仔细打听过了,他白日还接了云阳的战报,跟送军报的使者商议了整整一个白天,纵使铁打的,今天夜里也不可能来了,就是来,也不会是北门。”
荀且知道这群兵最会找法子偷懒,关键是,他自己也觉得日复一日地巡城十分无聊,这一夜又会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风平浪静地度过,至少在城头的每个秦兵都是这么认为的。
“话虽如此,还是得装装样子,否则给其他小队看见了,总会传到左庶长耳朵里。”
大家也觉得不好太过分,既然队长这么说了,多少面子是要给足的。于是大家勉强提了提精神,迈着无精打采的步子,按照固定的路线走着。而实际上,几乎每个巡防的小队都是如此,更别提站在城楼处站着不动的士兵了。月亮已经消失不见,天空中便是连星星都没了踪迹,反而是城头灯火通明,倒显得城外四周黑漆漆的一片。
寅时,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也是人最易困倦,防备最易疏忽的时候。
“点火!”
赵相如一声令下,在这寂静地郊野显得十分清晰。
只听得“哗——”一声,数万只燃着火苗的箭矢已经搭在弓上,瞬间被举起,朝向城头,弓如满月。城头瞭望的哨兵嘴张的老大,一时愣在当场。
只是刹那间,赵相如大声令道:“放箭!”
将箭矢送出后,弓弦发出“砰”的一声,在强弓上不停震颤。劲矢燃着火苗,在急速的飞驰中越烧越旺,最后落入城头,或插入敌人咽喉。
“敌袭——”一个哨兵发出预警后便被射中,身子一歪摔下城楼,脖子折成两段。城头秦军慌了一会儿后开始组织起抵抗,向下一通乱射,收效甚微。而附近巡逻的秦军听到城下飞来的箭矢声,再加上哨兵的预警,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抄起武器直奔北门城楼,城楼上的警钟也被敲响,正在沉睡的其他秦军和百姓被这声音陆续吵醒,寂静的籍姑城声响渐渐大了起来。
赵相如早有准备,她知道籍姑守军众多,且地势险恶,若想以常规方法速战速决十分困难。她孤军深入秦地,义渠又已衰微,必须以非常手段快速攻占城池,才能对秦国产生威胁,否则一旦等秦人收拾完义渠,回过头来便可专心对付赵国。因此,她的时间很短。她要有对敌绝对的优势,除了战术、兵力,更要有技术。
“投石车——准备!”赵相如抽出弯刀,胯下的黑色战马喷着气,与黑夜融为一体。
所有的投石车的勺柄都用熟铜做成,长约四丈,士兵们向内装填了包裹了油布的大石头。
“点火!”投石车阵旁的军士在接到指令的那一刻立即点燃油布,霎时火焰窜起半丈高,近身的军士差点连眉毛也被烧了。
赵相如盯着城楼的局势,投入防守的军士似乎越来越多。她将弯刀指向满是奔跑人影的前方,大声吼道:“放!”
投石车盛着火球的勺柄瞬间从地上翘起到半空中,一个个燃烧的火球被抛向前方,带着巨大的惯性呼啸着砸入籍姑城。投石车的距离比之弓箭不知远上多少倍,许多火球越过城楼,直接落入城中的街道和民宅。
之前在城中潜伏狼军所做的努力起了作用。本来冬季秦国这一带就干燥少雨,土木结构的屋子早被西北风吹得几乎遇火就着,加上之前放置在军营和民房周围的那些硝石、硫磺等易燃物,如此多的火球就像是火种,几乎是一触即燃,在城内四面砸开了花,且一烧就是一片,不消一刻钟,整个籍姑成了一片火海。
这时候,即便没被警钟敲醒,也早被这巨大的攻城声和烈火灼烧声给吵醒了。城头的秦军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茫然中反应过来,而城内秦军的最高统帅爵至左庶长的祁舟已经披甲赶到,指挥军士们各司其职,迅速投入到防守中。但赵军完全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赵相如在最初的几轮火箭攻击之后便下令全军后撤半里,离开了秦军的弓箭攻击范围,秦人还击的箭矢只能掉落在距离城池百余丈的地方,根本无法撼动来犯者分毫。而更让秦人胆寒的是,对方的攻城器具十分强悍,这高数丈的东西接连抛出火球,射程极远,伤人无数。
这下祁舟陷入两难:不出城迎敌只能坐以待毙,被大火活活烧死;出城迎敌,城内守军人数又不足。刚刚他询问过一直在城头的哨兵,这支敌军国别不明,作战中并没有旗帜亮出,显然有特别的用意,而根据射上城楼如此密集的箭矢判断,城下敌军至少有八万以上。城内的三四万步卒若只据守不出,尚有胜算,可若出城迎敌,无益于自寻死路。
城外除了投石车运转时发出的“嘎吱”声,整支大军仿佛消失在黑夜中一般,毫无声息。祁舟忘了一眼漆黑的郊野,心中不寒而栗。这是一支怎样的部队,突然出现在秦境,带领着数万人马,而自己身为高级将领竟然一无所知。城内的火燃得太快太蹊跷,纵使有北风助其势,也不应如此,定是敌军早已动了手脚的缘故。站在城楼俯瞰城中情形,他还算比较警醒的,城头一有动静,他就立刻飞身赶来。可军营里原本沉睡的士兵就没这么幸运了。营内虽只有零星小火,但军营周围早已被大火包围,守军一多半都在休息,这两万多人中只有一小部分跑得快,近两万军士们穿着甲衣却根本冲不出去,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撞,炙烤的味道和惨叫声飘荡在城楼上空,刺激着守军的神经。
祁舟已经命令两个副将带兵前去扑火,可只凭城中几口井,根本无济于事。城区四周的火逐渐连成一片,冲天的火光席卷着热浪慢慢形成一股强劲的旋风,将火势吹得更高更旺。
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