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这是打算亲征?”既然安排好了内政之事,显然她打算带兵出征。
赵相如微一颔首,赵义立即道:“这怎么行?母后为赵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如今寡人早已成年,怎能还让母亲鞍马劳顿?岂非让天下人耻笑?何况我国名将如云,有老将乐毅不说,赵奢也历经两次大战,都有上佳表现,是一名难得的将才。而蔺羊、褒成、乐乘、庞援等人都是由母后一手调教起来的,既有忠心又有能力,堪当大任,出征之事交予他们岂不更好?”
赵相如摇头道:“秦人辱我,你师父也惨死在他们手上,此仇不共戴天,老妇日夜不得安歇就为报此仇,何况一旦开战,秦赵便是不死不休,如此重要的交战,交给谁来老妇都无法安心,亲征是势在必行。”
“可母后一走,新政如何推行?”赵义颇为担忧。
赵相如看了眼他紧皱的眉头,叹了口气道:“大王也该学着跟张禄管理政事了。当下诸侯纷乱,一个强势的大王才是赵国需要的,你需得学会强硬,才能治国。而强硬的根本在于你的智慧和拳头。”
“请母后详解。”赵义虚心求教道。
“相信大王聪慧,早已看出新政诏令主要针对我国贵族,意在削弱他们的势力,而将这部分补充入大王手中,加强王权。想当年晋灵公因贵族势大而被先祖赵盾之弟赵穿弑杀于桃园;武灵王为推行胡服骑射,而不得不先要说服安平君赵成的意见;如今诸侯坐大,堂堂周王室号令竟不出京畿几十里的土地,威势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贵族始终是国之大患,其害猛于虎!贵族势越大,而大王势越微,长此以往,岂不是第二个周王?”赵相如顿了一顿,缓了口气道:“我国虽然兵强马壮,但论起国富民强,天下当属秦国首屈一指。为何?盖因商鞅变法之故。商鞅变法之根本在于削除庞大的贵族势力,加强王权统治,同时鼓励耕种和军功,增加赋税收入。如此一来,国之上下少去碌碌无为之士,民风可为之一振,大王亦可将权势牢牢掌控在手中。而只要大王拥有智慧,同时又将军队控制在手中,那么国内局势便能自由掌控。”
“寡人明白,母后良苦用心,可惜天下竟没有几人能理解。”
“新政涉及面太广,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第一年总是最困难的,人们被先祖定下的礼法熏陶了太久,新事物总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往后会越来越好。至于贵族们的反对,大王只当犬吠罢了,不必太过上心。这样于国无利,坐食米粟的碌碌之辈,早就不该存活在这个国家了。倘若真有本事,便能像乐毅、赵奢一般立足于国内,若无本事,趁早自行离去,休再边骂王室边抱着王室这棵大树不放。”
赵王义听完后嘴上怯懦,眼神却是深不可测:“母后如此做,不怕把贵族们逼得狗急跳墙?万一反咬一口,岂不自伤?”
赵相如不由嗤笑:“他们无钱无权,空有贵族身份而已,能奈我何?现在第一年已过,最困难的时期便是过去了,待到四五年后,一切都成定局,便连反对之声都不会有了。”
赵义大乐:“母后说的是。”
二人和乐一番之后,又谈到了后宫之事。
“大王可曾怪过老妇痛下狠手,杀了你的宠妃?”赵相如净手之后,放下帕子,盯着赵王,似要看出个究竟来。
赵义赶忙垂眸道:“母后这是哪里的话,身为人子,怎能责怪母后,这都是儿子的不孝,让您还为寡人的后宫之事烦忧。”
“大王聪慧,可性子却太过优柔。后宫美人莺声燕语便叫大王失了判断,孰不知,自古美人祸国,宠姬惑主。钟离春貌丑无比,却自荐枕席,向齐王痛陈四点危难,齐王纳之,并立为王后,此后罢女乐、退谄谀、进直言、选兵马、实府库,齐国大安。美姬虽可爱,但赵国正在忧患中,大王远不到该享用的时候。”
赵义作小服低:“母后教训的极是,是寡人贪图享乐,误了国政。”
“大王知道就好。王后年岁已是不小,足可以为你生儿育女,大王却始终不临幸,宫内外已有闲话。她是魏王后爱女,是老妇为你亲选的王后,纵使她容貌平庸,大王也不该如此冷落。”
赵王脸色一冷,嘴上却道:“寡人会常去看她的。”
“大王这是在敷衍老妇?还是对老妇当初的选择有何不满,要这样阳奉阴违?深宫寂寥,王后又自小远离家园故土,老妇听说这孩子时常在宫殿最高处吹奏陶埙,向南眺望。埙声低沉凄切,闻者无不落泪,若是这消息传回魏国,魏王后心里可能痛快?”
殿内气氛有些僵冷,赵王已是不吱声了,赵相如知道此事只能慢慢来,儿子大了,说多了也有逆反心理,便道:“赵秦一旦开战,魏国便是大后方,魏国边城距离邯郸不到百里,当中厉害还望大王自行斟酌。”
赵王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了会儿才道:“母后之命,寡人自当尊奉。”
赵相如见他这番模样,心中也有些无趣道:“老妇知你少年心性,多爱美姬娇妾,不愿受一丝委屈,等拿下秦燕之后,魏王后自然没了用处,你想宠着谁便宠着谁。”
赵义听着这话,心中的火苗不知怎地蹭一下窜的老高,直烧得他嗓子眼又干又热。他想揽在怀中宠着的人他近在眼前,却不能伸手更不能泄露一丝情绪,他极力忍耐,可眼前这个心爱之人竟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推向别的女子。赵义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深恨着他们的关系,进不得退不得,他再是有城府有耐力,可到底年轻气盛,这烈火越烧越旺,就快要压不住了。
“母后今日所说俱是良言,寡人会一一照做。”说罢,起身告辞回宫。
赵相如劳累一日,自也宽衣歇息。
后连续数日,赵王都在王后宫中歇息,宫人传言,二人秉烛夜话,直到中宵,而久被冷落的王后自然是喜不自禁。消息传回魏国,魏王后大喜,遣人送了不少宝贝给自己的爱女。
公元前273年春,赵太后魏氏一反常态,没有同赵王一起祭祀宗庙,而是前往军营阅兵,同时犒劳军士。
她来到骑兵部队,并且带来了鹿、獐子、狍子等肉与众军士分食。她参观了士兵的营房、操练场以及军械库,并在马厩逗留许久。她在同中下级军官的训话中指出:一个骁勇善战的军队除了应当有一名卓越的统帅之外,还需拥有一大批优秀的中下级军官。因为中下级军官直接掌管最基层的士兵,既有丰富的经验,良好的军事素质,又能够言传身教的带兵,实为军队的中坚力量。在面对敌人时,拥有数量众多的优秀基层军官十分重要。因为他们能清晰地传达并执行统帅进攻目标的命令,同时还将部队的损失减到最小。
她同时强调,弯刀骑士虽然独步天下,但绝不可掉以轻心,还需戒骄戒躁,抓好训练,继续秉承赵军勇敢善战的传统,保持旺盛的战斗热情,争取有朝一日为国效力。
太后的到来令无数军士激动不已,他们中很多人虽已不是第一次跟随太后征战,但从未见过太后。这次终于有机会一睹太后风采,不少人激动地热泪盈眶。赵相如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道:“众将士都是我泱泱赵国好儿郎,南征北战,尽显武灵之霸气。秦贼虎视我国久矣,虽被我军多次挫败,但吞赵之心不死,屡屡犯我边境。我军将士正当厉兵秣马,寻机再战,必要将战火烧到河西,让秦贼也尝一尝城池被付诸一炬的痛楚!”
赵相如惯会演说,声情并茂,且句句踩在士兵的心坎上,极具煽动性。她在最后总结道:“前番,我听了你们的军歌,深有感触。歌中说,赴汤蹈火也要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杀尽秦贼便可觅个封侯。我在这里承诺诸位,杀尽秦贼,人人得以封官进爵。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太后万岁!”
“万岁!”军士们听得热血沸腾,齐声呼喊,好似山呼海啸般令人震耳欲聋。
赵相如十分满意。
是岁夏,燕相公孙操叛乱,领兵攻入王宫杀死燕王乐资,自立为王,燕国大乱。齐国趁机引兵入燕,名为杀贼,实为夺占城池。
秦国虽想趁机扶立云雅的儿子为燕王,但碍于赵国和内斗,不便插手,便将全部精力集中在了秋收后对义渠的战争上。
赵国原本在边境的大军突然撤回战略据点转为防守之势,而外界传言,赵国似乎欲加入燕国夺储之争,因而不愿将太多精力牵扯在西方。
而这一切,不过是赵国雷霆般战事的前奏,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