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赵相如已身在野台。时至今日,这里仍驻守了狼军的一个步兵营和大半个骑兵营。赵相如来到校场时,正值士兵停操吃饭的时间,因而偌大的地方却只有几个哨兵值守。
见是太后,他们个个面色肃然,屈肘行礼,秋风中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并不因太后的到来而张望或惊惶。
校场中央因为时常有人在此操练而被磨得寸草不生,极为坚实平整。赵相如站在此处眺望远处陡峭山壁上露出的黄土,顿生苍凉之感。
“蔺白面,你的蹴鞠踢得太臭了,击鞠倒是勉勉强强可以跟俺打个平手。”
这咋咋呼呼的好像是寿春的声音,赵相如猛然回首,却只见身后成片枯黄的衰草,远处的残阳潦倒,照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她以蔺相如身份在狼军中训练的时候,韩守是队长,上官慈是队副,都对她颇为照顾。二人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可正是如此,除了后来的主仆之情外,他们与她更有份珍贵的袍泽之情。
她还记得他们在营内打擂时,无一人不对队友痛下狠手,毫无留情,尤其是寿春,被他打伤的不下十数人。可一到战场上,他们又亲密无间,就像他们唱的《岂曰无衣》一样,与子同仇。
脑中飞过的一幕幕,那些意气飞扬的岁月,那些情重如山的光阴将她压得近乎窒息,她宁愿抛弃这所有的一切,只要袍泽能够归来。可这样的念头太过可笑,错误既然已经铸成,那么她必须要为错误付出代价。
她不哭,哭换不回任何东西。强者的眼泪,从来都只化作刃尖的血滴!
现在她需要隐忍,待到时机成熟,便可血洗三百里秦川。而眼下,她要做的,是要将自己这方的势力尽可能的扩大,给秦人制造更多的麻烦。
天色口口欲晚,她猛揪了一把身上的披风,转身回到寝宫。
晚上容也露出本来面目,悄悄进入太后寝宫直至天明方出。
太后的这些事自然瞒不过近身服侍的小蛮,而她也从未刻意隐瞒。容也刚走,赵相如就唤小蛮备下木桶沐浴。小蛮独自收拾着床铺,将上面欢好的痕迹清扫干净,并换了干净的被褥。
“小蛮。”赵相如泡在热水中,擦洗着黏腻的身子,声音有些喑哑。
小蛮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木桶旁,低头道:“奴婢在。”
“此事只限你和王阿龙知晓。”
“诺。”
水声哗哗作响,雾气蒸腾,而小蛮却站着不动。
“想说什么便说吧。”
小蛮见得到准许,立即道:“太后何必如此委屈自己,那人可是犬戎,哪里配与太后同床共枕。”
赵相如倒并不似她这般厌恶道:“小蛮,你可还记得你名字的由来?”
“奴婢……奴婢记得。奴婢父亲是楚国蛮人,娶了身为中原人的母亲,却备受歧视,自小就一直被人叫南蛮子。”小蛮声音低落,其实在进入狼军之前,她过的生活可谓猪狗不如,虽然父母早亡,但由于在中原地带养成的价值观,她对身为蛮族的父亲极为不屑。
“小蛮在我听来很好,你不用挂怀。”赵相如安抚道。
“太后待奴婢极好,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只是鬼方势力尚不及赵国,太后为何又要委身与他?”
“鬼方虽是异族,尚未完全开化,却也不可蔑称其为犬戎,更不能小觑。想其一族之力虽小,却能在秦国旁边存活如此之久,可见确实是有些道理的。且鬼方长期与秦国不睦,自有他们的情报来源,要让其诚心为我所用,必要的牺牲是要有的。”
小蛮低头受教,赵相如脸上因为热水的蒸腾而红润异常,但眼下的青黑却显出疲态。容也到底是戎族,身子结实精壮,加之心中对赵相如渴望已久,整整一晚需索无度,让她几乎没了合眼的时间。
赵相如闭目养神泡了一会儿,倦意止不住的往上泛,小蛮拧着眉头心疼地看着她,小声道:“太后,床铺已经收拾妥当,不如去睡会儿。”
赵相如轻哼了一声,小蛮准备了棉布为太后擦拭身子。
小蛮赶紧取来衣服给赵相如穿上,伺候她就寝。
当晚,容也如约又至,神情与往日的凶狠模样大有不同,眉眼都缓和了许多。他并不清楚对赵太后魏氏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但他白日里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仿佛轻轻一嗅,就能闻到她的体香。
这个思念折磨了他一日,以至于太阳刚一落山,他便迫不及待来到野台。
赵相如睡到下午方才起身,这会儿刚刚用完晚膳,她听到小蛮来报说容也来了,不由嗤笑道:“让他在内殿候着,容我更衣。”
“诺。”
小蛮依命将容也引入内室,又赶去伺候赵相如更衣。
而容也在屋内久等不见人来,正心焦,这时只见赵相如穿着白色暗纹绸缎做的小曲裾,襟口和袖口用桃粉色织锦衣缘花纹,与裙间撒落的粉色下摆相呼应,如雨如丝,细细而下,飘逸出尘。灯光下,赵相如腰如约素、粉光若腻,乌黑的长发用两枚素簪绾系,款款向他而来。
容也看得不禁喉头发紧,紧走几步迎了上去。赵相如浅浅一笑,便是妍姿妖艳、媚眼如丝,容也只觉得芳馨满体,将他心中撑得快要爆开,恨不得能把此女立刻拆吃入腹。
赵相如与他打过多次交道,知道此人性情暴戾,喜怒无常。之前自己曾多次逆意,也吃了不少苦头,但也让她明白,只要凡事让他顺意,便可轻易操控。
容也从脖子上解下一枚动物牙齿的挂饰套在了赵相如光洁的脖子上:“这是我七岁那年猎狼所得,这可不是一般的狼,而是狼王。我父亲将狼赏给了我,我将其他分与亲随,只留了这枚狼牙挂在身上,象征着荣耀。”
赵相如见他解下挂在自己脖子上就知道是有意送给自己。她没什么感觉,但容也此人性格别扭,若要推辞必然生出事端,于是假作欣喜收下了。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你应该知道,秦国私下秘密训练了一支骑兵。”
赵相如彼时正在把玩那颗狼牙,听完手中一顿。原先韩守在阏与之战的战获物资中发现了秦国仿制赵国骑兵的马具,她便隐约猜测秦人会组建骑兵,却一直未曾打探到,而今却不料从容也这里得到了确凿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