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军事天才,就是不用上军校,拿着本盗版的《孙子兵法》也能打仗的人,武烈太后就属于这一类型。据考证,她可能连孙子兵法都没看过,更不用说后来的吴起、孙膑所著兵法,但她不但会打仗,还打出了花样。正是她的这一杰出才能,使她能够一举震服廉颇、庞澈、李牧、赵奢,供其驱策。
——《赵国那些事儿》
谁料廉颇心中可不如此作想。他在先王时崭露头角,被武灵王赏识,提拔为将军,那时征战四方,谁不服就打谁,好不快意。但到了大王这里,赵军龟缩于国内,西边被秦国觊觎,北方还有东胡,东有燕、齐,南有魏,可谓腹背受敌,群狼环伺。虽然还有底子在,但是威望是一日不如一日。而秦国恰恰相反,自商鞅变法后,国内面貌焕然一新,军事力量也逐渐增强,虽然刚刚经历了政权更迭和武王后叛乱,但是秦太后与丞相魏冉已经重掌朝政,难说将来赵国会不会失去军事这项最后的优势。
今王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若是王后……廉颇陷入深思。王后贤明,也有用兵之心,大王虽懒理朝政,但是多听她进言,若是能得到王后的支持,于他们一众武将,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廉颇抱拳行军礼道:“王后若有用兵之时,廉颇愿肝脑涂地,以报王后。”
赵相如知道武人的习性,喜做不喜说,于是点点头道:“不知今日军士从何处挑选?”
廉颇赶忙带着王后朝着偌大的操练走去。操练场正前方有一木头搭建的点将台,上面竖着两面大鼓,八字形摆放,台上站着两人,一名短衣军士击鼓,另一人着鱼鳞铜铠大声号令台下众军士:“一令观敌人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令听金鼓、视旌旗,以齐耳目;三令举斧钺,以宜其刑赏。一申赏罚,以一其心;二申视分合,以一其途;三申画战阵旌旗;四申夜战听火鼓;五申听令不恭,视之以斧钺。此为‘三令五申’!”
他目光坚毅,扫视四周,大声道:“令出即行,令行禁止,明白了吗!”
“明白!”底下排山倒海般的声音,整齐划一,仿佛出自同一人之口。
远处天空中,隐隐有雷声传来。
“操练!”
一声令下,士兵们按照台上的鼓点进行阵法操练,一时间旌旗如云,斧钺交错,却纹丝不乱。
廉颇见王后看得津津有味,便在一旁介绍。赵相如这才明白,原来赵国军事强盛的原因,除去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这项改革居功至伟外,赵国还收编了一大部分投降的楼烦骑兵。这些骑兵骁勇善战,单兵素质极高,但大部分在李牧手下,留守代郡,廉颇手中只有一小部分,北郊大营还是以步兵和车兵为主,眼前正在操练的正是步兵。
赵相如有些纳闷,既然骑兵好用,机动性又大,为何不对这一兵种进行推广,大面积扩编呢?
结果廉颇的答案让赵相如十分惊讶,因为骑术好的人不多,骑上马还能射箭、拔刀的就更少了。游牧民族从小就在马背上生存,自然玩得转,赵国农耕系数比较高,骑上去又能拉弓又能射箭的自然很少。
赵相如在自己的时代曾经骑过马,觉得驭马并不困难,稍作练习也能骑马战斗。但是连老将廉颇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必是有什么难以绕开的结,也许是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于是赵相如并未说话,只是随着廉颇慢慢走到点将台前。
赵相如走近,渐渐看清了刚刚号令三军的武将,不由眼前一亮,只见此人猿臂蜂腰,身材颀长,目光如电,五官如刀刻一般坚毅分明,晒黑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发号施令时底气十足,浑身透着自信与威严。
天色愈见暗沉,耳边已是雷声滚滚,闷热的暑气让操练的士兵汗如雨下,但偌大的校场无人说话,只有士兵阵型变幻移动时发出的声响,蔚为壮观。
赵相如叹为观止,操练场上足有万人,能如此治军,着实令人佩服。赵相如低声询问廉颇,“台上着铠甲者何人?”
廉颇答道:“正是中军主将,庞澈。”
“此人原是贫家子弟,不仅作战英勇,而且足智多谋,能升为中军主将,完全是靠实力,只是为人不苟言笑也不喜攀结权贵,有些偏执。”
赵相如听廉颇说完,笑了笑,走上点将台。庞澈原是背手而立,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是廉颇与王后,只轻描淡写的行了个军礼,就又回身检视台下了。
廉颇被庞澈这一下气得下不来台,又知他一向如此,只好赶紧跟王后赔礼。心中一顿数落:臭小子,王后在你面前不行大礼,竟然还以背对着王后,平时在军营就算了,如此关键时刻落了王后脸面,万一回去吹枕边风,有你受的。
当事人丝毫不觉,赵相如倒是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中国人做事一贯爱全脸面,说话、行事总要反复思虑,唯恐得罪一人,通常这样的人都是老好人,却不是能做事的人。因为一个人专注于事情,对细枝末节的事关注的自然少了,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栋梁之才。
赵相如笑着让廉颇不必拘礼,还对庞澈的行为赞赏有加,廉颇越发觉得王后大度,对武将也足够礼遇,实在是众将士的福音。
突然,远处一道闪电划过,一声炸雷就在耳边,大雨倾盆而下。
小春将伞撑起,硕大的雨点打在伞上,噼啪作响。廉颇劝王后回营帐,赵相如只是默立在台上,看着庞澈。
庞澈并不知身后有人注视着自己,他示意一旁擂鼓的军士变幻节奏,又大声念道:“军者当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底下军士齐声道:“诺——”声音洪亮,直冲云霄。
雨点冲刷着在场每一名士兵的脸颊、盔甲、兵器,校场变得泥泞,却仍然寂静无声。
而庞澈,此时盔甲里外都已被水浸湿,汗水和雨水交杂在一起,沿着脖子往下流淌,此刻的他,正是不动如山。
轰隆隆——雷声大作,雨势越下越急,狂风突起,远处天地一色,越发看不清楚。而庞澈却不为所动,继续操练。
这时伞已几乎不起作用,赵相如下身已是湿透,面上也被溅了好些水花,狂风吹来已有些微寒,小春和廉颇劝了几次,她仍不为所动。她就是想看看,庞澈是如何练军的。
直到半个时辰后,雨势渐缓,天色放亮,庞澈才结束操练,此时已近午时。
庞澈转身,正欲回营帐换衣服,猛然看见王后和廉颇都站在身后,二人衣衫俱已湿透,尤其是王后,一根白玉簪斜插在乌发上,螓首蛾眉,不施粉黛,杏眼明仁,顾盼生辉,被雨淋湿的衣服紧紧包裹着身躯,风一吹来,微微发抖,尤显弱骨纤形。庞澈闪过一丝歉疚,他虽已三十岁,却未曾婚配,碰上女人便有些不知所措,何况是国母,因而难得抱拳道:“军事繁杂,让王后久等了。”
赵相如自不会跟他在意这些事,只道:“将军操练甚是用心,本宫在旁叨扰了,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庞澈见王后如此客气,有些出乎意料,微微愣神。
赵相如趁机道:“刚才看了将军操练,有些疑问,不如请廉将军在营帐内设宴,邀请众将,本宫也好当面请教。”
廉颇称“诺”,便命人下去布置。赵相如又对庞澈道:“容本宫更衣,去去就来。”
庞澈称诺行礼,目送赵相如远去。
当赵相如进入营帐时,诸将都已脱去甲胄,坐在两旁。
赵相如穿着月白裙裾飘然走上主席,幽韵撩人。
主角到了,宴席自然开始。赵相如看大家吃得沉默,于是主动问道:“本宫不谙军事,想请教庞将军,素日军士所练也如今日一般?”
卸甲后的庞澈褪掉了军人的刚毅,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硬朗。突然听到王后点名,他立即放下筷子,起身抱拳道:“正是。”
“将军坐着回答便可,不必多礼。”
赵相如等庞澈坐下后,方又问道:“只是每日操练士兵如何排阵?”
“也有骑射等项目练习。”
赵相如“唔”了一声,埋头吃饭。
大家见王后问得奇怪,又不说话,都很是好奇,却也没人敢问。倒是庞澈,觉得疑惑,朗声问道:“不知王后有何指教?”
赵相如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以袖遮掩,柔媚一笑:“本宫有些粗陋想法,若是无用,诸位权当饭后笑谈。”
大家都说王后谦虚了。
赵相如这才道:“本宫觉得,军队作为整体,排兵布阵固然重要,但是一个士兵战斗水平的强弱仍然决定了这场战斗,试想,若我国与秦国交战,我方一人能击倒对方两人,那么对于阵法的实行也是有益无弊的。若是只注重阵法,而不关注士兵自身的能力,那么阵法再好,恐怕也不能实施到位。”
赵相如的意思很简单,打仗将领的打法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士兵整体素质不高,打仗砍不过别人,那么阵法再好也会被人强行破解。
席间诸将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