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依旧东升西落,乌赫那拉的水也不会往东流。
自然的意志向来不会因人力而有所偏颇。
这似乎是长长久久的探索中人类所认定的事实。
既定的事实便是真理。
直到有某一只甲虫,煽动它那轻薄若金箔的翼,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无人问津之处,也许是落叶加速了那么一瞬,也许是花苞绽开缓了那么一息。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世界,因这么微薄的力量而改变。
在时间的沉淀下,终归会一点点地叠加,风暴也许就在下一刻。
当金乌还在那棵扎根在东海的扶桑树上熟睡,当辛勤的地老虎还在地底徘徊,大晋朝最有资格睡懒觉的晋陵公主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这些年来的刻己早已深入骨髓,早起的习惯大概是改不掉了。
宫中的女侍向来浅眠,以应付各种突发情况,贴身随侍的女官更是如此。
晋陵刚有起身的动静,瑾瑜便警醒过来,从一人宽的卧榻起身,利落地收拾好自己,唤来守夜的宫女,端来早早便准备好的热水以及必要的洗漱工具。
瑾瑜被王皇后指派过来服侍公主已有数日,对晋陵的起居习惯也尽数了解,让那一长串的下人们在外间等着,自己和红嫣掀帘进入里间。让红嫣亲手服侍晋陵洗漱,瑾瑜则自己进出交递洗漱用品。
瑾瑜大概三十左右年岁,说来也不大,但是在这皇宫却是个老人了。
十岁入的宫,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该会的不该会的全会了,该知道的不知道的也全知道了。
至今还能得到王皇后的赏识,让其来照顾这位地位尊贵的公主,自然是有不同于常人的审时度势之举。
其中,自知之明算是关键。
她不以老人的资历压红嫣一头,反倒手把手交红嫣一些经验技巧,便可见一斑。
晋陵开始对这瑾瑜尚有戒备,多日下来,瑾瑜老实本分的作为让晋陵倒是无从挑剔,对于她,晋陵的态度是“可以用不必信”。
防人之心不可无,晋陵就是如此谨慎。
仔细地洗漱完,晋陵用了早膳。
清粥小菜自然不会是公主的食物。
与在寒山寺的清粥小菜不同,宫里的食物自然要精致美味。
晋陵自是来者不拒,本身就是个喜美食的人,清粥小菜到底不如精致糕点,她甚怕自己从奢入俭难。
早膳过后是照例的早课。
自然不同于和尚念经,晋陵所谓的早课颇像前世的早自习,伴着晨光,在清晨诵读些医书经礼,感觉甚好。
“温故而知新,古人诚不欺我。”不时喃喃自语几句也算是晋陵早课的一大特色了。
书这种东西说多也不多。
许多东西大多口口相传,书上记载的多半只是零星。
晋陵在寒山寺读的书挺多,但多半无用。
寒山寺毕竟不是大族,藏书多半是世上流通的游记或是工科水利之类的杂记,真正讲经学佛理的不过百十卷。
现今纸张已是流行,但大多都是用来作为手抄本。
真正珍贵的文献都是沿用了竹简记事,而那百十卷竹简便是典藏,内容其实极少。
但委实是字字珠玑的。
古时文字的精简向来是别出心裁,往往一句话里有多个意思。
而不同的人的见解也不尽相同。
流派的不同,导致一卷竹简的副注都比主文字多。
当然副注通常也极精辟,然后又会有专人专书另用纸张记载。
晋陵的思维向来是极活跃,也从不拘于某一流派的言论,所以每每读书时都又喜又恼。
喜的是自己每读几遍都能有不同的见解,悲的是每一本注她都需要细细阅读。
今日的早课自然又是有所收获的,孜孜不倦可以用来形容此刻的晋陵。
知识就是力量,在这让人惶恐不安的皇宫,晋陵更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漠北,铁牢岭。
这里是国与国的边界。
大概算是国吧。
北上中原,这是多少人眼红的地儿。
真正说来,大晋朝在这个时代还算是主人家。
若不是因为内耗,哪里容得那一个个“小国”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魏晋时期的风流气息盛行,所谓的蛮夷小国在晋人的眼中并非是不可教化的,他们大概还认为只要讲讲道理,那些个蛮夷就会俯首称臣。
没有经历过真正战争的子民自然还沉浸在大晋朝无敌的美梦中,那些个常年驻守在边关的将领却是直面这淋漓的鲜血。
有些偏远地区还流传着洒狗血的习俗,用以驱逐梦靥。
不知道人血是否更能够唤醒些什么,比若在盛世繁华中磨灭的雄心壮志,再比若在在脂粉堆中佝偻的铮铮铁骨。
看着那些个细皮嫩肉,吟诗作对的少年,怀中的女子个个美艳,难道要在战场上上演一场侠骨柔情不成?
老将军不由叹息,闭闭眼,很想眼不见为净。
可是这是他麾下的兵。
宋峰在这铁牢关守了整整十二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是太上皇的人。
先皇对他有戒心,现今皇上也有。
说不得,太上皇也并非全然信任他。
多年来的渗透他并非不知,他不阻不恼,却也并非无所作为。
他依旧守在这里。
他的家人却在建康城。
是宋峰亲自送去的。
十二年未见,这便是忠心护国的代价。
他盼着有人来接管铁牢岭,但绝对不是这些夜夜笙歌的世家公子哥。
两名兵士在大殿的一角耳语,其中一名点了点头,接过一封书信。看着场上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中央佩佩而谈的公子,悄悄行至将军的身畔,细语道:
“将军,有人持着书信前来拜访,说是您的侄儿。”
宋将军接过那亲兵递来的书信,利落地挑开封口,抽出书信一看,便皱了眉。
确实是表侄。
书信上倒是把这个表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到底是真把式还是假把式,要练练才知道。
若是名不副实,随便给个官职就成。
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毕竟是姻亲族里的人,就给他些机会又何妨?
想着,便对那亲兵道:“你领他到大殿门口,让他自己进来。”
看着眼前的富贵公子哥们,都是些有背景的,若是那侄儿有真才实学,驳了他们的面子,自己也好安抚下来,让他为自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