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代家主过世五年有余,若是妄动,伤了尸骨,如何还能待二十三年后?”那老头急了,莫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姚遥住了手,紧盯着那老头,追问道:“等二十三年后什么?如你所说,如今这程承宇尸骨丝毫无恙?”
“你莫问,总之是不能开棺,带你们来此便是天大的通融了,做人可不能得寸近尺。何况,你们就不怕扰了先去之人的魂灵吗?”
姚遥见老头嘴硬,也知强问不出什么了,索性道出自己的推断:“只要是程家的家主,一向是命硬却不长,你所说的这二十三年,想来定是说的是他之命数。”姚遥纤指点向程承池,续道:“等上二十三年,程承宇解脱了,便要程承池来困守这里了,之后再是下一代,一代一代为着你所述的因由,什么因由?不外乎名利权势,家族昌盛,世代富贵此之类的无聊因由,不过,既然已是订了约,却是不能毁了,如你所述,若是毁了,子孙命运多舛,折难不断,这是程家人谁也不愿见的。守便守着吧,做人总要讲诚信。但……。”姚遥一顿,盯着那老者,一字一顿地续道:“我扰得就是程承宇的魂灵,他若在此,我定要问上一问,他何以不将此处原由说与我?我无选择权也便罢了,但我儿子……,我若早一步知晓这些,定不会留下血脉,令其踏入这滩混水之中。”是啊,早知如此,便不留牵挂,爱谁谁去呗。
此时的姚遥,只是一个母亲,她甚至忆起,难怪程承池一再要求纵儿承担家业,原来竟是这等居心,自己的孩子留着享福,只让别人的孩子去奉献,呸,想得倒美,姚遥那根筋转过来之后,便全身心放在纵儿身上,对于程承池,心内竟莫名涌出股怨念,对于先前还要与其生死同穴之痴情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而且,姚遥对程承宇也生出股恼恨,什么男人?自以为是的自己的老婆孩子安排妥当的,哪料到,他那家主传的人是个不甚靠谱的,你把话交待清楚了,姚遥也早就避之不急了,哪里还扯出这些瓜葛来?如今,这后世家主,她是想甩手也甩不出去了,整个一粘在掌心了。
姚遥态度这一转变,旁边的程承池便立马感觉到了。他皱眉烦闷,不由手下一个用力,棺盖便被其推开一缝,浓香溢出。
那老头本被姚遥那咄咄逼语弄得有些愣神,哪晓得程承池竟趁他走神之际,开了棺,再阻止也是晚了,他睁眼半晌儿,方摇头退了两步,应声叹道:“都是因果。”
姚遥撇撇嘴,心道,不知这位是否当过半日和尚做过两天老道,莫名其妙地总打这种不伦不类的禅机,说这种奇怪的断命之语。
棺盖只挪开半分,并瞧不清内里,姚遥心神具集中如此,她也不求程承池帮忙了,棺盖不严,她双手用力一推,便大力推开了。棺盖歪歪斜斜地扭开了,露出里面的陈尸,竟是栩栩如生。
姚遥目不转睛,定定地盯着那张温润脸庞,仍是那般瘦削无肉,骨感分明,但却是双目轻闭,唇角轻扯,面上似有若无地挂着抹笑,如在熟睡中做着美梦,甜蜜沁人。这哪里是一个死去五年有余的,这明明就是刚刚闭眼睡去的活人。
“承宇,承宇……。”姚遥双眼噙泪,喃喃念着,颤手便去触那鼻息,或许,他真的只是在睡着呢?
姚遥食指轻抵那鼻间,无丝毫温热气息,可她不愿,不愿立时收手,便一直伸着,待着,等着,等啊等啊,足等过一刻钟去,姚遥那手已是越抖越甚,终是坚持不住,伸指抚上程承宇面颊。
泪水霎时而落,沥沥成雨。
“承宇,承宇……。”姚遥呢喃不止,那手在颊边轻触,之后描上双眉,双目,顺鼻梁而下,至于双唇,颤颤停住。
程承池在旁皱眉无语,心内有些别扭,却也略有伤感,他此时脑内突地冒出个念头,是否日后自己百年,这小女人对自己也会如是伤心?或许,会吧。他如此自问自答,心情便莫名转好,心内涌起的烦躁也轻了许多。
而屋内另一人,那老头,在旁听了一忽儿,突地开口道:“活人之物不可留于先人之身,你那泪不能落于他身上。”
“落了又如何?”姚遥抬头问向那老者。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让掉,就是不让掉。”那老头突地恼羞成怒,哼叽道:“从没活人来过,早先便这么告诫的,你听便是了,总要问东问西。”这老头人味还真是越来越浓,甚至让姚遥怀疑,之前这老头东冒一句,西又禅机一句的,保不齐也是个一知半解的,却又要撑门面,故弄悬虚。
不过,姚遥也无力求证什么,她只觉此时身上有些虚脱,提不上半分气力,半扒在棺椁前,又怕那泪真的滴在程承宇身上,只好伸长了胳膊探手攥住程承宇的手,十指仍是纤长无肉,却是极具弹性,姚遥心弦一动,脑内现出竹林深处,翠色之间,那抹飘逸出尘的身影,十指灵动,美妙至极的仙音便渺渺响起……
姚遥那强忍回去的泪又落了下来,她咬唇哽咽一晌儿,方开口低声道:“你在此处吗?能见到我吗?五余年未见,你想过我吗?我们的孩子,纵儿,已是五岁多了,他知情懂理,极为聪明,更是贴心孝顺,你若在,看他一眼,便会喜欢至心。承宇,你想过他吗?”泪水扑簌而下,姚遥声音变得更低:“承宇,你若在,能出来见见我吗?我想你,很想你……。”
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姚遥泣泪之声,半晌儿过后,姚遥又续道:“那守灵的老先生说你一直在此处的,你不出来,是不想见我吗?为什么?是因为亏欠太过,羞于而见吗?”姚遥此时这声量变得高了些,抽泣声中多出抹幽恨。
她又待了半晌儿,四处仍是静静无音。姚遥那愤恨更甚了,她手上用了力,也因此声调变得更高了些,她道:“你瞒我这许多,生时半分解释也无,死后也不肯来见,是要我恨你吗?”姚遥一时陷进了牛角里,她相信人有魂魄,便以为魂魄极易相见,可问题是,灵魂能如此见着活人,这世界已不是乱了套?可此时的姚遥哪里顾及这许多,她千里迢迢来此,见着这人竟如同活的一般,便认定了那老者说,人之魂鬼居于此处,便笃定要与其见上一见,说上一说。但……
她话了,止了泪便等待声息,哪里会有声息?这下,她真的怒了。
“程承宇,你出来,程承宇,你给我,出来……。”她声调提得极高,在这深深的山腹中高亢响起,回旋。
那老者被姚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立时抢步过来,制止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这里,如何这般大声叫嚷?”
“是你说的,程承宇魂困此处,他在哪?在哪?你让他出来。”姚遥瞪眼指向那老者,一时怒过了头,忘了顾忌。
那老头也不恼她的不礼貌,只伸着枯枝的手打掉姚遥的手指,叹气道:“人鬼殊途,哪能说见就见得的?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你与他缘份已尽,再无纠葛,无因能见了。”
“放屁,我与他不论旁的,还有个儿子,纠葛哪能那么干净?我不管,无论用何法子,你使他还见我一见。”姚遥轴劲犯上来了,话是张口便来,早忘了顾虑。
那老头瞪圆了眼,不过,满目均是黄汤,无有瞳仁,虽说比较渗人,但暴怒中的姚遥,哪里还知晓恐惧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