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方亮,冷风萧瑟,一辆马车缓缓驶在尚且清冷苏城的大街上,向着北门而去。
马车里,苏大少靠在软垫上,打了个哈欠,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搭在膝盖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眼睛看着在窗旁给他煮水泡茶的黎乐冰。
虽还没到深冬,但现下的天气也已经泛着寒气,一大早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囫囵吃了早饭就要赶着去蚕园,而且还带了一个不太乐意带上的人,苏大少的心情和愉悦绝对是沾不上边的,不过幸好……
“少爷喝茶。”
苏雅博接过黎乐冰递来的热茶,掀开杯盖,撇去浮沫,小酌一口,热水入喉,心情好了不少。
“少爷,点心。”
茶杯刚放下,一碟精致的桂花糕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苏大少拿了一块放到嘴里,一个劲儿得意自己昨晚的决定真是明智之举。
时间回到昨日,苏雅博虽是默许了黎乐冰跟着他一块儿去蚕园的事情,但心里总是老大不乐意的,他一不乐意了,奸商本质就开始作祟,脑子转了一天,到晚上两人都进房了,苏大少灵光一闪,想起上回两人一道出门黎乐冰害他脱臼的事儿。
坏笑了两声,苏大少把正在铺床的黎乐冰叫道面前,和颜悦色道:“不知夫人可还记得上回把我手弄折的事儿?”
“没有断,是脱臼。”弄断和脱臼是两码事,受伤程度可大不相同了。
苏大少心情好,没跟黎美人咬文嚼字:“那夫人可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惩罚的事儿?”
都说到脱臼了,明摆着的事儿,黎乐冰当然还不至于这么健忘,她不仅不健忘,而且还是个有担当的,听苏雅博提起惩罚的事,想必如今就是要来“罚”她了:“记得,你说吧。”
苏雅博既意外黎乐冰这么好说话,又庆幸她没有跟自己赖账,扬了一下眉毛,道:“苏家蚕园在苏城北面的鹤山脚下,从苏家到蚕园,马车走得慢,就得花上一整天时间,到了蚕园我们又要住上好一阵子,少则十天,多则数月,以前去呢,我虽不带伺候的丫鬟,但在我身边鞍前马后的美人从来不缺,这回带上你了,出门在外我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所以这伺候我的人自然就没有了,不过呢……”
苏大少故意拖长了尾音,就着烛光打量黎美人的表情。
黎美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大的表情,苏大少的话虽然没有说尽,但那意思多少她也是听懂了的,沉默了片刻,黎美人看向苏大少,问道:“你的惩罚是要我当丫鬟伺候你吗?”
苏大少皱了一下眉头,总觉得黎美人这话说得对又说得不对,不过他本来打的主意也是想让黎乐冰一路伺候自己,此时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口头立个约吧,自明日离开苏府起至重回苏府的这段时间,我黎乐冰,要做你苏雅博的丫鬟,以罚我当日另你脱臼之过。”黎乐冰自小是黎震将军培养出来的,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但骨子里却更像他戎马半生的父亲,行事作风便不自觉带着些闺阁女子难有的硬朗。
苏雅博是商人,听到立约,便想着要白纸黑字记下来,可转念又想,他们俩这样的约定,还是不写下来为妙,于是便和黎乐冰三击掌,算是订了约。
于是次日,待苏雅博和黎乐冰上了马车,黎乐冰就按约定开始扮演起自己丫鬟的角色。边城的将军府里因为没有女主人,很多事情黎乐冰也都是亲力亲为,此刻做些端茶递水的工作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又因着两人的约定,她连对苏雅博的称呼都从“相公”改成了“少爷”,可谓尽职尽业。
苏雅博大少爷做惯了,乐得享受有人伺候的旅途,又难得黎乐冰做得竟比他想象中好了许多,起先不太乐意带人出门的心情在黎乐冰一杯热茶一碟糕点的伺候下也都烟消云散了,半眯着眼睛靠在车上开始打盹。
驾车的车夫是苏家的老人,大家都唤他老于。老于在苏家干了大半辈子,是驾车的好手,马车驾得平且稳,从苏老爷开始,每年去蚕园视察的时候,都是老于驾的车。
马车悠悠行了半日,来到汇贤镇,镇上曾经接连三年都出了三甲及第,因此得了汇贤之名,是个书香墨浓的清逸小镇。
马车停在汇贤镇最大的酒楼金满楼前,苏雅博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刚进酒楼的大门,掌柜的一见是苏大少,赶紧把他迎上了二楼的雅间。
苏大少也算是金满楼的熟客,出了苏城,向北而行,总是要经过汇贤镇,苏大少一年总要出上几回门,经过汇贤镇就必定到金满楼歇脚,苏大少又是个出手阔绰的,好酒好菜招待好他了,从不介意酒菜的价格,故而每回来金满楼,掌柜的见了他必定眉开眼笑。
这回依旧如此,苏大少先报了两样自己想吃的小菜,其余的便让掌柜看着办,顺便也吩咐他招呼好坐在大堂里吃饭的老于。
汇贤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不及苏城繁华,但也算热闹,镇上文风盛行,这吃饭的金满楼也附庸风雅,小小一个雅间,布置得甚为清雅,墙上挂满了字画,隐隐似乎透着些水墨香气。
黎乐冰一进屋就对着墙上的字画看了起来,她自幼习武,虽是识字的,但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后来嫁到了苏家,苏家经商,家里也没什么书香之气,头一回见到那么多字画,不免一时好奇。
苏雅博一上午被人伺候得舒坦,此时心情正好,见黎乐冰看字画看得认真,便问:“你喜欢这些字画?若是喜欢,就问问掌柜的可否卖给我们。”
黎乐冰回头,见苏雅博脸色如常,并不似与她开玩笑的样子,摇了摇头,走回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回道:“我的字写得不好,也不会画画,画上的字,好看,画得也好。”
黎乐冰性子简单,她这般说,苏雅博便明白她不过觉得这些字画有趣,并非是敷衍他:“我虽不懂字画,不过这酒楼里挂的,多半不是什么名家大作,若你真喜欢,我书房有不少名家之作,回去给你看看。”
“其实给我看,也是没用的。”黎乐冰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我也不懂字画。”
“字画是给人欣赏的,我们既不是文人骚客,又不懂舞文弄墨,单看字画,知道好不好看便成,其他的也不必太过在意。”士农工商,文人虽排第一,但苏雅博是商人,在他眼里,虽不看轻文人,但也没多看重。
“你这人真有趣。”黎乐冰第一回听到了苏雅博这样的论调,她在边城长大,边城乃军队驻地,重武轻文,黎震手下的兵将对文人也大多抱着看轻之意,鲜少有人能像苏雅博这般简单直率地对待。
正说着,小二敲门来送菜了。一桌子菜一下就摆满了,四小碟两个点心,四菜一汤,花样多,但是量少精致,看着就有食欲。
苏雅博拿起筷子刚想下筷,眼角瞟见坐在身旁的黎乐冰,眼珠子一转,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