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蝶怔怔地看着身上被自己暗杀的男人，不由得想起了那天与一个自称冥妃的女子的交易：
那些日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霏蝶一直感到，身边有什么人跟着自己。虽然看不见，那种近在咫尺却不能触及的感觉，压迫的她要窒息。
就像那个杀戮之夜一样的感觉，再次将她包。
那时候的她，躲在柜子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倒在地上。黑暗中，只能听到他们的惨叫，以及，那个男人脸上狰狞的笑意。
寒冷，恐惧，无助，仇恨。她却只能隐含在心里，等待着自己长大。
可是，这一次，却似乎有些不同。
这一次，她竟感到一种没由来的安心，好像，黑暗中的那个人一旦现身，就可以带她离开，离开这永无尽头的黑暗。
她竟然感到了一种命运的归属感和释然感！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人会救自己的，从自己走进这座山庄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注定堕入永生的黑暗。
“霏蝶！”那个挺拔的男人向她走来，虽然已是而立之年，却仍然那么俊逸。
“霜华！”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却拼命地压抑着感动。
“这么晚才回来！我可是等你好久呢！”霜华看了一眼被她绑着的两个人，不可置信地说，“爹这次给分下的任务竟然只是这么两个小孩子？这也太大材小用了！”
大材小用？她有些好笑，这么多年，多亏你们的精心栽培以及实战训练，才让我有幸担当这四个字吧？
那些惨烈的记忆又涌进脑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怎么逃得过身怀高超武艺的霜华？他关切地问：“霏蝶，怎么了？”
她转过话题说，“也许，这两个也是什么抗金大将的后人呢？”
这句话刚出口，就见他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谁教你说这种混帐话！”
她却毫无惧色，直视着他说：“霜华你干嘛这么在意这句话？你不是一直说，我们本来就是暗杀组织，杀人只是任务吗？”
“你！”霜华却突然有些萎顿了，“霏蝶，你越来越放肆了！”
“是么？”
“别忘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妹妹！”他的语气，突然柔和起来，“这么多年，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我可是记得，很久之前，你对我说，不要叫你哥哥——你看，即使是现在，我也只能叫你‘霜华’！”
“可是后来是你自己不愿意不是吗！”霜华有些恼怒，“当我让你叫我哥哥时，你却……”
霏蝶怔了怔，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是她自己不愿意叫他哥哥的！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呢？她不敢追究答案。
“霏蝶，你累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早点休息吧！明天说不定又有新的任务，真担心你！”
“霜华……”她不敢看他眼中的温柔——尽管她知道，那只是亲情。
“对了，还忘了告诉你一个喜讯……”他突然转过身说，“我要成亲了，是秦家的姑娘，碧洛。她很单纯，我想要一辈子爱护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跃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和幸福，刺痛了她的心。
他走后，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忘记了该做什么。
突然，一个清幽的声音飘来：“怎么，伤心？”
她抬起头，四处寻找。却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缓缓地从假山后走了过来。
没等她开口，黑衣女子又说：“想要改变吗？我可以帮你！”
“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还有，我不需要帮助！”
“别问那么多，我没时间跟你解释。”黑衣女子走到她面前说，“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帮助你，示爱也好，报仇也好……”
“闭嘴！”霏蝶说着，亮出了含在袖中的银针，电光火石间发出，却见黑衣女子身形一动，毫发无损地闪开。
“你！”霏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除了姓凌的狗贼，没有人能够躲过我的暗杀……你怎么会……难道……你是这山庄里的另一个杀手？”
“现在你相信了吗？”黑衣女子道，“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为了这只小猫的亡灵，来帮助你的！”
“小猫……亡灵？”霏蝶不解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中的小猫——小猫今天不小心摔死了。对方怎么会知道小猫已经死了？连观察入微的霜华都自始至终没有问起过——说起来，这只猫还是霜华允许她叫他哥哥的时候，送给她的呢！
“是的！我可以完成所有生灵的遗愿！”黑衣女子淡淡地说，“小猫告诉我，你对它很好，它不想看着你一直抑郁下去。”
“小猫……”霏蝶的眼里，竟然闪烁着泪花——一直都被隐含的泪水，“一直以来，就只有它陪着我……只有它，不把我当一个冷血的杀人狂魔和卖国叛徒……这么多年来……杀了多少忠臣良将……我也不记得了……我甚至都要忘记为什么要答应老贼，替他杀人……有时候很想一死了之……可是……想到父母亲人的大仇……对了……我是为了报仇，才坚持到今天！”
她抬起头，脸上写着不容亵渎的坚定。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眼前的人说起心中的秘密，但是，她却感到，这个人很可信。一种冥冥之中的魔力，鼓舞着她说出那压抑已久的梦魇。
“可是……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仇恨……只因为我们是宋人，所以我们要杀死金人……或者被他们杀死……只因为我的亲人加入了岳家军，所以……要被姓秦的爪牙赶尽杀绝……只因为凌狗贼杀了我的亲人……所以……我要装作失忆……认贼作父……然后灭绝整个凌家人……包括霜华……是这样吗……”她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眼里闪烁着泪花，“就是因为这样吗？为什么不可以像小猫一样，什么都不管，吃点心，晒太阳……赖在亲人怀里撒娇……这样不好吗？”
也许只有这一刻，她才感到，自己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黑衣女子没有说话，这样的梦想，别说是这个动荡的分裂时期，即使在民族统一的现代，也是没有办法完全实现的吧？
“为什么……”她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小猫毛茸茸的身上，渐渐冰冷。
“这些，都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为什么不能单纯一点——哪怕只有一瞬？”黑衣女子道，“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你可以说出来……”
“我想……长大……成为他的新娘……”
说出这句话，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难道，多年来的隐忍与折磨，深埋在心中的仇恨，还不及可笑的爱欲深？
“你会实现的！”
“要我怎么报答你？”
“你要记得这个承诺。在我召唤你时，请你回头”
“假如我不记得了呢？”
“等待你的，将是——永世的惩罚”
“好！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