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添添的手慢慢垂下来,砸在洁白的床单上。白柯灵停下来,慌乱地松开掐着她的手,颤抖地双手摆弄着金添添已经松懈下去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喊:“添添……添添……你醒醒……”他的手茫然地掠过金添添的鼻尖,但是她没有呼吸。
白柯灵瞪大眼睛,缓缓回头,盯着身后僵直的医生喊:“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对不对?”
医生们互相对视,冲过来检查金添添的心跳和脉搏,一旁无力的白柯灵缓缓沿着白色的墙壁滑坐在地上,他的眼神没有交点,生命的光斑正在眼底渐渐消失,喃喃的话语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目的的重复:“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我把她害死了……”
病床周围的医生七手八脚地凑过来,重新插上各种管子,毫无交流的重复心脏复苏术。脑电波的显示器上那条绿色的直线蜿蜒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柯灵垂着头,眼神定格在地面上,身边各种声音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他蜷起双膝,卑微地缩在墙角,将头埋进圈起的双臂里。脑袋里还在盘旋刚才惊险的一幕幕,他真的把金添添掐死了,亲手……
他的手,停在眼前摇晃。这双手竟然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白柯灵无法释怀地瞪大眼睛,完全静止。
“心跳恢复了!”医生的惊呼像一道闪电,白柯灵猛然站起来,远远地看着病床上没有生机的人。罪恶感让他不敢靠近金添添的生存范围,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希望可以代替她面对生死。
医生们的抢救结束后,白柯灵依旧保持最初的动作,死板地站在远处,眼神游离,他没有勇气面对金添添的脸。
“白总,已经抢救过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其中的一个男医生慢悠悠地开口,害怕发呆的白柯灵听不清楚。“不过,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没希望了。”
白柯灵扬起头,轻飘飘的眼神掠过医生职业性的脸,他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们的话。
医生们离开病房后,白柯灵站在原地,远远地呼唤:“对不起……对不起……我……”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他突然蒙起脸,瞬间泪流满面。
接下来的三天,金添添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白柯灵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夜以继日地重复“对不起”三个冰冷的字。他在想,或许金添添再也不想睁开眼睛,即使睁开眼睛也再不会想要见他。自己在她心里的生存空间已经彻底摧毁,哪怕是怨恨都比遗忘来得直接,他已经彻底没了奢望。
某天晚上,白柯灵突然感觉到金添添的手指在动,于是紧张地望着她的脸,看着她恍然睁开的双眼。竟然一时不敢说话,只能安静地看着她。
金添添歪过头,望着一如既往的白色墙壁,突然笑出了声,她断断续续地念:“我欠你的……现在……还清了吧……也算是……我为你……死过了……”
白柯灵无言以对,只能心痛地握紧她的手。
金添添扬起脸,滑下一行清泪,她的声音在病房里微弱地来回:“为什么……咱们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恨……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白柯灵捧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干哑的声音饱含无尽地痛苦,他张开嘴,迟疑着:“我爱你……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可是这份爱我已经不敢承受。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至少不要……忘了我。”他的心跳沿着掌心传到金添添的身体里,两种不一样的心跳隔着寒冷的距离慢慢重合。
“小白……”金添添突然温柔地唤出对白柯灵的昵称,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天花板,声音里柔软的成分却让人心动,“我爱过你的……你知道吗……可是……你从来没有相信过……如果,时间逆流……我一定不会选择与你相遇……你的爱……总是让我遍体鳞伤……”
“我……”白柯灵的话哽在喉间,他垂下头,想不到任何一句能够证明自己的话,他觉得,金添添依旧不会给他机会。
“你爱我是一种习惯吗?还是说只是你证明执着的方式?或许,因为得不到才觉得美好?”金添添歪过脸,将眼神凝聚在白柯灵的脸上,她能够读出他的用心良苦,也能够明白他的坚持不懈,只是,她迷惘了自己。经过生死,金添添突然觉得自己的幸福反而是别人的不幸。她开始思考,如果一切都向注定好的方向发展,会不会在各归各位后换来平静和安宁。
所以,金添添下定决心,折断自己的野心,老老实实地回归原点。如果放弃梦想能够换来皆大欢喜的结局,她愿意什么都不去想。
“不管你的爱是什么性质,我都必须承受。以前是,以后也一定还是。你终究不可能放开我,所以,我愿意回到你身边,请你放大家一条生路。”金添添的脸渐渐变得透明,像要蒸发一样,渗透看破红尘地绝望。
“什么意思?”白柯灵完全不理解她的话,这种逆转又是怎么回事?
“我一早就知道,那些你干过的事情。”金添添保持抬头看天的姿势,语调里似乎读不出感情,“你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老婆,那是因为她就是当年把我推下楼梯的人,你也从来不提起自己的儿子,也是因为这个孩子只是你报复她的道具。因为我,她变成了不幸的人。”
白柯灵难以置信地松开她的手,摇晃着站起来,闯进她的视线,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也想替自己讨个说法,所以去找过菲力。他把事情的始末都和我说了,她叫孙逸雪对吗?还是孙逸海的妹妹。”金添添没办法逃脱他的视线,只好淡漠地望过去。白柯灵的眼底因为被揭露的真相变得飘忽不定。
正如金添添所说,六年前,在得知她流产后,白柯灵马上调查了原因,找到了罪魁祸首。原来,金添添已经知道他做牛郎的事情,而孙逸雪正好是他的客人。因为嫉妒,孙逸雪竟然瞒着白柯灵在金添添找他的时候把她推下了楼梯。她以为孩子没有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就会终结。但是,在金添添失踪后,白柯灵将计就计索性娶了孙逸雪逼她生下儿子,从此将她关在家里再无交流。他要让她明白,即使有了孩子,也不可能得到他的爱。
金添添苦涩地笑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已经暗去。她干咳一声,继续说:“还有这次的事件,也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见过孙逸海,他虽然没有说出你让他利用老赵的事情,但是事后我告诉你的时候,你显然已经知道我没有得到对你不利的信息。后来,我去见了陈希,答应给她一笔钱,出于感激,她告诉我有人诱导她走上这条路,那个人也是你对吧。”
白柯灵完全不知道金添添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她埋在雪地里是在警告他,如果再伤害无辜的人她会选择死在他面前。现在,当听到真相从金添添的口中说出来时,他彻底愣住了。
“我不说,不是希望你自己告诉我,而是想看看你下步的动作。只可惜,你下一步准备连我都杀掉。我开始不安地想,如果继续刺激你,会不会发生更多无法预知的惨剧。可能,只有我才能阻止你继续疯狂下去。”金添添缓缓拉住白柯灵的手,恳求道,“收手吧,我会回到你身边,不要再做为难自己的事情了。”
白柯灵凄惨地站在床边,无声地悲凉愈演愈烈,他不说话,也不看金添添,只是僵硬地望着病房的窗户,仿佛在进行打败自己的仪式。他在消化金添添的话,本该美好的结局却变了味道。她回来,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道德。只是因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受伤,而他,仅仅是这些人中的某一个,既不特殊也不重要。
晚风拍打单薄的窗子,抖下一串凌乱。屋外的寒冷渐渐渗进屋内,空气中不安的成分越来越多。
白柯灵甩开金添添的手,俯下头,冷冷地说:“你阻止不了我!”
“小白,一切都过去了,不要执着于那些没办法面对的事情,我不想你越伤越深。”金添添试图再次拉住他悬在空中的手,但是距离有点远,她只好微微欠起身,承受着钻心的疼痛,吃力地握紧他的手,转而低沉地自语:“咱们不要再斗下去了,已经没有必要……”
白柯灵看着没有骄傲的金添添,突然感觉压抑。她真的愿意用自由换取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的幸福,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恶人的角色变得这般沉重。他只是想留住她而已,可是最后,她即使人回来了,心却碎在了外面。这是不是说明,他赢得了全世界,却输了真爱。
“这次,我来让步,也请你回来,变回从前那个单纯的人。”金添添晃动他的手臂,声音越来越虚弱。本来疲倦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她想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前,看见白柯灵曾经明媚过的笑脸。
但是,他没有。
白柯灵坐回椅子,把她的手塞进被子,盯着她的眼睛,不置可否地说:“我会考虑。”
金添添自嘲地闭上眼睛,体能达到极限后昏睡过去。
白柯灵帮她盖好被子,安静地看着她不安分的睡脸,心情也在突变。到底应该何去何从,连他自己也开始迷惘,至少,他不愿意再伤害眼前的人。
住院的一个月里,金添添除了白柯灵谁都没有见过。生活里除了复健和各种检查再无其他,她知道,这就是未来的生活,白柯灵虽然没有表态,却已经接受了她的意见,至少,在住院的时候没有传出对赵楷瑞不利的信息。
在爱情战争里,金添添已经输得精光。如果这是她攒下的孽债,也终究会返还到自己身上。自作自受反而让她豁达了很多,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事情,现在正一件件地走来,她只能鼓起勇气一一面对。
在复健室练习走路的时候,电视上播放了秦天尚的新剧。金添添扬言累了,请护士把她扶到电视前的长椅上休息。电视剧结束时,白柯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看吗?”
金添添仰起头,摇晃着站起来,轻轻微笑算是回答。
白柯灵扶住她,低头瞅着她不太灵活的双腿,关心地问:“好点了吗?要不要给你换一家医院。”
金添添摇头,“用不着,哪里的步骤都是一样的,慢慢来吧。”说完,把手抵在墙壁上慢慢挪动着麻木的双腿。
因为冻伤,她的腿肌肉坏死严重,差点被截肢。但是在白柯灵请来的外国医生的治疗下,摆脱了残疾人的命运,只是行动受到限制,一直靠坐轮椅移动。医生说,这种情况可能要持续一年半载,不过,只要坚持复健是有可能恢复到以前活蹦乱跳的状态的。
金添添总说,自己已经不再是活蹦乱跳的年纪了所以慢慢来也无所谓。她的笑容,让白柯灵安心,也没有刁难替她诊治的医生。
听说,在金添添因为冻伤送到医院时,白柯灵的心情很不好,动不动就训斥自认为照顾不周的医生和护士。鉴于白家是医院的赞助者所以很多医生也只好忍了,全当白柯灵性格暴躁。金添添得知后,替他做出了道歉,并简单地解释为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病情才会发脾气,医院的人看着他们不离不弃的样子,也慢慢觉得白柯灵是个痴情的好男人。
许多护士在和金添添聊天时还羡慕地夸奖她有福气的人生,不过,大家都不知道,眼前令人羡慕的关系非常脆弱。白柯灵没有离婚,金添添也还是赵楷瑞的妻子,他们在法律上是不容许在一起的关系。
白柯灵对伦理道德本就不屑,他只相信爱情。所以,在金添添能够自由行走之前,不打算放她出去和赵楷瑞见面协议离婚。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会让赵楷瑞担心,金添添暂时同意了他的做法。
回到病房,金添添站在窗边,吃力地望着窗外。白柯灵靠过去,让出自己的半个身体,轻轻拉住她抱在怀里,“靠着我,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金添添没有说话,由着他,眼神却停在窗外。
“外面已经要春天了吧,好久没有下雪了。”她微微歪头,看着白柯灵的侧脸。
“你想出去吗?”白柯灵低下头,探进她的眼睛。
金添添苦笑了一下,随即离开他的身体,慢慢挪到床上钻回被子,脸上没落的颜色却没有散去。
“如果想出去,我派人来接你。”白柯灵跟过去,坐在床边。
金添添摇摇头,小声道:“我这样,只会给你添麻烦而已。”说罢,微微侧身,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白柯灵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心疼。自从答应重新回到他身边后,她就变得无欲无求,什么事都一味地顺从。曾经过分强势的性格被逆转,变得平淡。因为太了解金添添的为人,所以知道她在压抑自己。她不再任性,不再胡闹,反而乖巧地令人惶恐。
这些变化,白柯灵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金添添抱着怎样的决心才能安然的和自己相处。他们之间早已经不是那种无坚不摧的默契关系,相比之下更像是债主和还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