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心里寒冷的地方更加寒冷,我缩缩脖子,抱住自己。卸下盔甲以后,再勇敢的人都只是一个空壳,所谓填充内涵,也只剩下对世界的绝望。
就像现在的我,因为珍惜肚子里的生命才会害怕未来的残酷,我甚至懦弱地意识到,如果没有小白,这个孩子一定不会幸福。或许,这种想法只是借口,亦或许,已经沉睡的感情梦见了久违的幸福,再或许,自己根本无法忘记那个人。
窗外的风缓缓飘进屋内,寒冷的空气被搅动,残忍地撕扯我的皮肤。虽然很冷,却觉得头脑清醒。
病房的门轻柔地合上,我听见老赵地提醒:“医生说你身体不好,干嘛大半夜地站在窗边。”
我没有转身,也没有移动,只是将眼神拖长,盯紧稀薄云层后面的月亮。真心,就像这时候的月亮,能够看见却无法看清。
老赵揽住我的腰,轻轻推了一下,靠过来的脸上有不解的表情,他沿着我的视线望向窗外,和我一样盯着月亮,沉沉地说:“你是不是在想,看不清的真心?”
突然感觉震惊,我瞪大眼睛,微微颤抖地望过去。
他微微抿起嘴角,眼神还滞留在月亮上,他的眼神像月光一样,虽然冰冷却相对柔和。
发现我在看他,老赵微微低头,嘴角绽开一朵温和的微笑。伸出手掌覆上我冰冷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握紧,喃喃道:“真凉!”
本来想要逃开的动作被他的微笑禁止,我慢慢抬眼,小声问:“你会嫌弃现在的我吗?”
他摇头,慢慢圈住我的身体融进温暖的怀抱,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有甜蜜的气氛在我们的身边荡漾。
“可是,我嫌弃自己。”
我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凌乱的表情像尘埃一样细小不易察觉,借着月色反而清晰了很多。
老赵慢慢松开我,低下头,眼底的失望太过尖利。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嘴角的笑容却没有消失。
“不要这样对我,不值得。”
我吐出几个没有温度的词,离开他的身边,坐回病床,转而恍惚地瞅着门的方向。
“想他,就去找他吧!你这样下去,对谁都是伤害。”
老赵没有追过来,只是站在原地,以局外人的冷静评估我的现状。他的脸因为刚才的温暖略显僵硬,微笑已经散去,只有残留的温度还在勉强停留。
我只能看着他,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正如他所言,我还是在不停地伤害身边的人,因为优柔寡断的个性,因为别扭的性格,以及扭曲的自我保护欲。这些,他全部知道,只有他知道,我的伤痛来自禁锢自己的枷锁,而这把枷锁,至今没有人敢打开。
躺回被子里,轻松地闭上眼睛,不去想明天应该面对的心情。以前如果是逃避,都会比现在干脆。自从有了宝宝,总会无意识地想起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实,因为不是一个人,就会联想起小白的脸。他在脑袋里清晰的时候,心底沉重的痛苦也开始应运而生。
老赵走过来,帮我盖好被子,安静地站在身边盯着我的睡脸看,安定的气息仿佛要给我带来稳定一样没有丝毫波动,他依旧愿意承载我的全部。这一点,足以让人感动。
只可惜,感动和爱不能同日而语。
老赵离开后,我微微翻身,睁着眼睛发呆。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世界沉睡的时候属于夜晚的人才会出来活动。脑海中涌现出很多疯狂的想法,最终导致睡意全消。
直起身环顾空荡荡的四周,老赵的话像圣光一样将黑暗照亮,我听到他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他说:“想他,就去找他吧!”
因为这句话,我做了24年来第一件疯狂的事。
当自己身在Black Kite华丽的包间内时,心情却格外镇定。这一次,我不想逃避。也只有这一次,愿意卸下防备靠近自己的真心。
门扉被推开,两颗水晶一般的眸子映入眼帘,白皙的皮肤上因为好奇涌现出快乐的光芒。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菲力走到身边,亲切地拾起我的手,天真地说:“姐姐,你真的来了。”
我笑笑,算是打招呼。
他坐到我的面前,问:“宝宝还好吗?姐姐看起来气色不好呢。”
“你认识白柯灵吗?同在这里工作的人?”
我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报销菲力的热情,只好开门见山地询问。
他为难地看着我,有点不高兴地问:“你指名的不是菲力吗?”
我点头,急切地盯住他的眼睛,恳求道:“这里,我只认识你,所以想请你帮我,让我见见他。”
菲力松开我的手,站起来,转过去的脸看不出表情。
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再次卑微地说:“帮我一个忙好吗?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听到“报答”菲力猛然转过头,一抹邪笑挂上嘴角,他眯起好看的眼睛,冷冷地问:“你要怎么报答呢?我可不缺钱哦。”
我摇晃着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因为周围的气氛变了样子,只好倔强地瞪过去,证明自己没有屈服。
菲力淡淡地盯着我,唇间的笑容越来越邪恶,他伸出手,指着我的肚子问:“如果我说想要这个孩子呢?你会给我吗?”
听到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好脾气瞬间破碎,我的笑容开始溃败。
忍气吞声真的很耗费精力,身体因为心情地颠覆,变得重心不稳。我跌坐在沙发上,吃惊地看着眼前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他眯着眼睛,笑着。
“我以为,即使心死了,人也要活着,可是,你是例外。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你看来是后一种。算我瞎了眼,愿意相信你。”
提起最后的力气,我站起来,迈向房门。
他飞快地挡住金灿灿的门,靠着黄色的宠物摆饰问:“你说你相信我?你怎么会相信我这种人呢?”
他的表情没有了邪恶,反而多了失落。
一时无法转换心情,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最后,菲力转身,小声说:“我去帮你找他,你等一下。”
说完,他迅速合上房门离开了房间。
我筋疲力尽地站在门边,摇晃的双腿像是抽干的树枝,没有力量。为了不让自己摔倒,只能抵在墙壁上。
可能是身体没有痊愈吧,第一次感受到站立也这样奢侈。我盯着房门,竟然佩服起自己的勇气。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再次开启,门外走进来的,不是小白,而是一个高挑的长发美女。她皮肤细腻,妆容淡雅,大眼睛因为带着蓝色的美瞳看上去有点妖娆的气质,魅惑的身段格外引人注目。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
她看着我,合上房门后劈头盖脸地问:“你找白柯灵?”
我点头,不明所以地回看她。
长发美女站在正对面,没有微笑的脸上顿显沉重,她盯着我的肚子看了一会儿,不经意地问:“这个孩子是他的?”
因为想要看到小白的心情过于强烈,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并且诚恳地说:“让我见他一面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长发美女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她挑起眉毛,上下打量我的脸。在厌恶中转身,冷冷地说:“跟我来。”
那个瞬间,我没有多想,顺从地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一段旋转楼梯前。
阴冷的风顺着楼梯爬上我的脸,和刚才温暖的感觉不同,这个地方没有人气。
美女停下,我马上开口询问:“这里是哪里,白柯灵呢?”
美女的背影没有波动,她缓缓转身,一抹微笑罩上精致的脸。虽然是笑容,在我看来却带着刺骨的疼痛。她猛然抓住我的胳膊,喊道:“你就是金添添?”
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瞪大眼睛,几乎已经确定眼前的人百分百认识小白。
于是反握住她的手恳求道:“我是金添添,让我见一下白柯灵,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美女突然甩开我的手,冷冷地开怀大笑,眼底的妩媚笼上一层邪恶,微微张开的嘴里吐出几个嫌弃的字:“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原来也是普通人。不过……这个孩子确实是个祸害。”
眼前的人狂笑着拽起我的胳膊,把我的身体甩到楼梯边缘的墙壁上,背后冰冷的触感透出死亡的气息。我只能伸出手想要抓住任何能够抓住的东西,只可惜除了眼前的人,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物体。
本来瘫软的双脚因为撞击彻底失去重量,身体不自主地倒向楼梯的方向。眼看滚下楼梯的瞬间,我拼命抓住楼梯的把手,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人。
她叉着腰,用欣赏的眼神目睹我的坠落。
在身体砸在楼梯上的同时,我终于抓住了扶手,并且试图站起来。眼前的人缓缓伸出左脚踹上我抓着扶手的手臂,剧烈的疼痛后,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滚下了楼梯。
天旋地转的瞬间,下腹强烈的疼痛刺激着每一寸皮肤,我感受着昏天暗地的痛楚,以及后悔莫及的失望重重地撞上楼梯底的墙壁。钻心的疼痛后,眼前的事物沉进黑暗,意识越走越远。
疼痛中,心碎的声音过于清晰,我瞪大眼睛,盯着病房的墙壁,眼角没有扩散的液体已经凝结。
身边传来各种关切的声音,在我听来却是一片假惺惺的混乱。
我瞪着眼睛,颤抖地将手掌抚上小腹,本该隆起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平坦。
无意识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残酷的结局,现在,当得知真相后,眼泪再次迸出眼眶,砸到面颊上刻下触目惊心的痛苦。
身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手臂上,脸颊上,停留着各种温度,一些模糊的脸渐渐清晰,最后汇聚成看热闹的人群。
我环顾四周,发不出一个音节。
“添添,你看看我?”
小白的声音依稀可以分辨,我沿着声音望过去,却刺得眼睛生疼。他的眼睛里滚动着泪珠,和我一样绝望的泪珠。
是的,他的孩子没有了,我在他那里唯一的存在感也一起没有了。我们之间紧密的联系已经彻底崩塌,没有了纠结的意义。
我收回眼神,轻轻合上。不再目睹残忍的关心与失望。
行尸走肉般收拾好行李,老妈的手抚过我的脸,她微笑着说:“添添,不用和他们道别吗?”
我扭头,无言地晃动脑袋。
所谓他们,又是什么人?
老妈心疼地握紧我的手,牵着我走出病房。
外面的天空依旧清澈,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只是这一切的美好都变得遥远,我把自己置身事外,不笑不说,不看也不听。
老爸的车停在眼前,我缓缓地爬进车厢,端坐在车座上,麻木的眼神扫过副驾驶上的人影。憔悴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我开始不想记起小白的所有。
他看着我,我则没有交点地望着车窗外的风,空洞的目光没有生气。
车子发动后,老妈依然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温暖却被隔离在身体以外。他们的语言,在脑袋外徘徊,我只能痛苦地闭紧眼睛。
在机场的卫生间,看着镜子里干枯的自己,一阵心悸。24岁的时间在一瞬间停止,望着没有生命的躯体,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晃晃悠悠地走出卫生间,环顾人来人往的大厅,每一张脸都那样陌生。候机大厅的灯光惨白地落在身上,突然觉得好冷,突然好想晒太阳。
脚步追随着阳光的方向越走越远,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脚已经发麻。我看着面前的拖拉机,掀开蒙在上面的白布,坐到木头棺材旁边的衣服上,温暖变得微妙,我抱着自己,听拖拉机慢慢发动,颠簸着驶向未知的方向。
24岁的金添添,在流产后,失去了飞扬跋扈的性格,那一天,她认为自己死了。
或许,那一天,她确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