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公寓的保安系统非常好，一梯两户互不干扰。只要是精于算计出门的时间即便是住在一起的邻居在三百六十五天里也有可能无缘相见。至于秦天尚，虽然是住在隔壁的亲近人，但在没有正式偶遇之前都不会有交集。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想知道他的存在。
搬回来生活的第二个月准时到来，身边的熟人少之又少。偶尔接一个来自日本的电话，观月一或者是北川暮都非常无聊地表示要回来看我，结果却统统没有实际行动。
至于最想见的老赵，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上次的校园事件让人有了抵触，作为资深孕妇还是不要去外面花花世界冒险的好。
就这样每天两点一线，书店和家里，时间一长反而养成了良好的作息时间。凡是有心的朋友都只会选择登门来看我，肯定不会希望一个孕妇长途跋涉的去看他们。
就比如韩言硕和嫣嫣，这对奇怪的组合总是毫无顾忌地出现在我的公寓里，又是胡吃海喝又是打打闹闹，看上去格外随便。因为大家是朋友，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总觉得有些地方需要注意，所以在韩言硕和嫣嫣再次准时大驾光临后，我忍不住对厨房里准备果盘的韩言硕摊牌：
“年纪轻轻总要懂得避嫌。”
韩言硕忙碌于自己的工作，手里的水果一直没有停止变幻造型。听到我的话以后，侧脸上没有太多顾虑，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在和你说话，多少给点反应。”
韩言硕转头，将手里的托盘举高，替我叉了一块苹果，随口回答：
“听到了，会注意的。”
这种随便的语气我当然不会接受，只好不依不饶地咽下水果继续摆道理：
“你想想看，嫣嫣好歹是女同志，出入这里还算正常。你一个年轻小男有事没事就来看我，还送一些琐碎的家庭用品，在外人看来咱们的关系非常有水分。书店的小妹就不止一次地问过我咱俩是什么关系，你说，这种时候我应该怎么回答。”
“就说是弟弟好了。反正你的好姐妹是我的亲嫂嫂，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半个亲家。”
韩言硕没有过多地解释，表情淡漠，微笑永存。他拿起果盘，走出厨房。
我望着他的背影，只能哀叹自己的用心良苦算是白费了。
客厅里，嫣嫣坐在沙发上组合一个玩具，她看着说明书抓着自己的头发为难：
“这个东西怎么这么难？难道现在的小孩都是超人，智商这么高。”
韩言硕拿过说明书，指着上面的专业术语解释：
“人家有写是由大人组装好了再给孩子玩儿的。”
嫣嫣摆手，往沙发背上靠，拼命摇头：
“不行了，我弄不好，你接手了吧！”
韩言硕还真的认真地跪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拼玩具去了。我路过他的身边，低头看已经成型的玩具，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苦涩。于是坐到嫣嫣身边小声问：
“他还没找女朋友吗？”
嫣嫣听到我的话，顿时明白了话中的深意，无奈地摇头，重重地叹气。
我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嫣嫣则趴过来咬着耳朵嘀咕：
“不是我说，小硕真是好孩子，他的为人你不是也清楚嘛，虽然有点闷，但是对你可是掏心掏肺的。”
我看向地毯上的人，他认真的表情太过耀眼，刺痛了我的心。
嫣嫣发现我在走神，摸索我的眼神看向韩言硕，两股滚烫的视线轻易被察觉，他回头，冲我们微笑：
“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嫣嫣竖起大拇指，称赞：
“果然没错，世界上第二个好男人。”
我慌忙转移视线，弱弱地问：
“那第一个好男人是谁？”
“当然是我哥啦！”
韩言硕接下我的话，顺便走过来把玩具递给我。在接玩具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冷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是我夸自己的老公，你哥他可是超级无敌好男人。顾家，会赚钱，专一，稳重，有品位……”
“讲文明懂礼貌，是社会主义的好宝宝。”
我截断她的话，顺便无奈地翻起眼皮，扭头冲韩言硕苦笑：
“她在家也总是这么得瑟？”
韩言硕微笑着点头。
“你受累了！”
我缓缓低头，给韩言硕作揖，表示佩服。
嫣嫣看着我们赤果果地嘲笑，非常不满地凑过来，指着我和韩言硕喊：
“好嘛，现在你们可是统一战线了，合伙欺负我。”
要是放在以前，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觉得无所谓，嘴长在人家身上根本管不住。但是现在，自己的身份有变，没办法承受这种乱点鸳鸯谱的误会。只好冷冰冰地澄清：
“我们不是合伙，只是暂时的意见统一。你不要总把我们扯一块儿。”
嫣嫣吞下要骂回来的话，悲凉地瞅着我。
可能因为这句话的穿透力过于强大，韩言硕的表情在一瞬间发生了转折。他先是苦笑，随后板起脸不再说话。
我只好在气氛弄得更僵以前下逐客令，随便找了一个有客人的烂借口就把他们撵出去了。在合上房门的时候，还心怀愧疚地冲韩言硕笑了一下，算是无言地补偿。
退回屋内看着一成不变的家具摆设，心底悄然淡去的伤感渐渐升华，在我的脑袋顶下起了一场名为悲哀的雨。嫣嫣是了解我的，她知道我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她也知道在我的生活里不能缺少呵护和关心。正因为了解，她才会希望我能够和韩言硕在一起。这份心意是善良的，饱含温暖，但是我却不能接受。
拨通观月一的电话，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埋在心里的曾经有些淡化成灰尘的部分慢慢翻腾，轻飘飘地上升。
电话接通后，观月一咋咋呼呼地询问：
“你怎么有闲情给我打电话？”
“我想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啊？”
“白柯灵。”
电话那头的人长久地沉默，无声地抗议已经提前传来。
已然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我只好换上恳求的语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找他只是看看他是不是还沉睡在谷底，我怕……他有一天会报仇。”
“你们俩的事情我是越来越不懂了，明明就爱着对方还要一直斗争，你们不累啊。”
观月一的话里没有嘲笑的成分，听起来就像是老朋友给得忠告。他一直注视着我和小白的战争，帮助我也只是因为看不惯小白溺爱我的样子。所谓的仇恨只是我们强加于彼此的，在外人的眼里和普通的吵架一样。
“你帮我查查吧，在哪儿都好，就是不要出现在我的身边。”
“已经晚了！”
电话那头传来惋惜，观月一叹气：
“他去找你了。”
“什么意思？”
我坐正，捧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你说，好巧不巧的前几天在街上遇见他，他请我喝酒，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又觉得过意不去。”
“捡重点说！”
我冲手机吼，希望那头的人不要玩弄我那颗悬着的心。
“好好！重点就是我喝醉了顺便把你的去向告诉了他。”
听到这种苍白的言语，我只能气愤地捏紧手机，想象掐住了观月一的脖子。他却还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样滔滔不绝地讲：
“我知道是我的不对，但是你想，他不是等闲之辈，随便被你打击了就倒地不起。我看他肯定已经重整山河准备奋战到底了。”
“你这是什么话，一点都不负责任。”
“你要我负责？”
观月一变了腔调，顽劣的声音已经消失，却而代之的是责备。
“你们之间的战争不是我引发得，过程中我的参与全部都是因为对你的怜悯。你以为我愿意得罪那种死咬住不放的人。”
不想听观月一废话，我非常不客气地挂了电话，顺便关了手机。如果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小白卷土重来心底的畏惧也开始膨胀。本来以为我的这场战役最少也能消耗他三年的时间，等他重整山河回来报仇的时候我的翅膀也已经长硬，那时候大不了再一决雌雄。
没想到这个预计的三年只有三个月，我的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惨遭毁灭。早知道是这样，就不打这个电话了。
我蜷在床上，思考如何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新的靠山。可是，以前还能出卖色相，现在挺着大肚子，已经没人敢要了。前途变得黑暗，睡觉都不安稳。
起床到阳台上拉窗帘的时候随意向窗外望了一眼，居然就在对面公寓的玻璃上看见了小白的脸。我以为自己是精神衰弱出现了幻觉，慌忙摇头驱逐邪念。再次定睛观望的时候，却被窗口那张清晰的大脸抽空了身体里的力量，只能软绵绵地靠在栏杆上不知所措。
有必要这么速度吗？
我仰天长啸，缓缓滑落到地毯上。
如尸体般停顿了几分钟，待身体恢复知觉后刚准备起身，就听见门口传来的嘈杂声。刚要起身开门一探究竟，就发现屋内乌压压地闯进一群不明人士。
他们中间唯一认识的是楼下保安小李，剩下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用儿童的视角看就是医生。
这些人冲到我身边，为首的女人跑过来扶我，口中喃喃地念叨：
“您没事吧，肚子疼吗？”
我在众人热切的眼神里摇头，惶恐地问：
“你们要干什么？”
面前的小李担心地瞅着我，相当淡定地解释：
“有人举报您晕倒了！”
听到这种回答，我只能茫然地重复：
“晕倒？！什么时候？”
“大约五分钟以前。”
小李见我反应迟钝，回答问题的语速也像配合我一样放缓慢。
我环顾这一圈陌生人，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被围观了却连原因都不知道。想来，都是因为看见了世界上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
不吉利，超级不吉利。
我推开身边的女人，慢慢站起来，拉过小李质问：
“是谁举报得！”
“白柯灵先生。”
现在，真相大白。平静的生活彻底完结，往后的日子又要水深火热了。
我脱力地摆摆手，想让这些人还我一方净土。
“您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您现在怀有身孕并发症有很多！以防万一……”
身边的女医生还在孜孜不倦地刺激我的灵魂，在她的言语下，我的理智已经消失。
我转头，冲满屋子的人喊：
“都给我滚出去，马上，立刻！”
大家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行动。带头的女医生再次向我投来过分冷静的眼神，强行架起我的胳膊，转头对身边的两个壮汉说：“快，带她去医院。”
我被莫名其妙的人架住，放到担架上，另外一些看热闹的人在我身上盖了一块白布，将我牢牢地固定在担架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出我的公寓。
这个过程一直都非常不可思议，我瞪大眼睛，连说话的时机都抓不住。他们紧锣密鼓地营救活动终于在医院的特殊病房里宣告结束，我躺在病床上两眼发黑。
那位在营救过程中占主导地位的女医生站在病床前，温柔恬静地做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姜翼，从今天起就是您的私人主治医师了，如果您有什么不舒服请及时告知我，以便对您进行救治。”
我抽动嘴角，拉扯出一张痛苦的表情，语无伦次地问：
“谁……你们……我……”
女医生保持姣好的笑容，望着我的眼睛里一片柔和，她轻轻鞠躬，说道：
“那么我告辞了。这间病房有无辐射监控，如果您有身体不适我们会及时前来探望。”
“你等等！”
我终于理清了头绪，急忙喊住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活人。
女医生转身，恭敬地问：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把……”我提起胸口的余气，勉强字正腔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白柯灵给我叫来。”
“对不起，白先生他吩咐过，现在还不方便见您。有什么事，请直接和我说。”
“叫他来，否则，否则……”我环顾四周，顺手抓起身边的靠枕扔了出去，“快点叫他来，否则我就死给你们看！”
女医生丝毫不为所动，工整的微笑一直没有散去，她帮我捡起扔掉的枕头，轻轻放回原位，非常谦恭地说：
“这间病房采用最先进的国外进口抗菌绒覆盖，为防止产妇因触碰硬物造成伤害，家具和设施都采用抗菌绒制成，您请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受到任何伤害的。”
这番话虽然是百家讲坛上所用的语气，但是在我听来却是意义浓重的警告，这些所谓的抗菌绒，无非就是为了扼杀撞墙自杀的可能性。在她说话的途中，我已经验证过了，确实是软绵绵的。这样一来，就等于再次把我软禁了。
女医生出去后，我分明听到她对外面的人说：“好好看着。”
这句话像针一样瞬间把我刺破，所有脾气全部泄露干净。所谓的保护，又是白柯灵上演得软禁戏码。因为来得太快，连心理准备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