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不由会这么想,如果屠鹊有法力,或者钟馗他自己不是地下干部的话,他会希望跟屠贤弟,而不是孙大师组成搭档。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只是钟馗一刹那的念头,他性格中虽然也有偏激的一面,但不会像悟空那样容易失控,毕竟长年呆在地下的,总是偏于冷静的。
一切都布置,准备好了,包括老霍也到位,躺在柴堆上。哑妈和小聋女都一身缟素,哭得没鼻子没眼的,如果任由她们继续哭,看样子是会哭到天荒地老的。屠鹊点燃了火把,想递给哑妈,哑妈的手抖个不停,根本握不住火把,屠鹊又把火把交到小聋女颦儿的手中,她手颤得也不比她妈好多少,两人交接后,屠鹊想抽手出来,却被颦儿的另一只手抓住。于是无奈下,两人只好并肩握住那根火把,走向如同火炬一般的老霍,最终燃起了他。
颦儿不敢直视在老爹身体上窜出的火苗,虽说钟馗曾把这过程比喻成泡温泉,但这种美好的想象,看来并没能冲淡颦儿内心涌起的恐惧,她侧转身,就势倒在屠鹊的怀里,抽泣着。屠鹊笔直的站着,他的手也垂得很直,面无表情,在哑妈的眼中看来,他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给震住了,但在悟空眼中,屠鹊就和一根石柱无异,而依偎着他抽泣的颦儿,没准在屠鹊的眼里,只是一只任性而无用的小狗,用眼泪或尿水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这当然只是悟空猜测中的屠鹊对于颦儿的看法,悟空习惯了冷嘲热讽,这种程度的刻薄,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只是看着屠鹊不顺眼,如果悟空是一个世俗男子的话,旁人会下注解,是因为他嫉妒屠鹊能得到颦儿的欢心,可这种判断只能是以凡人之心度神仙之腹。再怎么说,悟空虽然龙精虎猛的,但翻几个筋斗云,就能把多余的精力给发泄光,而不需要其它的释放渠道。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改日找时间再详说。
那天晚上,母女俩招待三位大夫吃喝,虽然是在荒郊野外,但一些风俗习惯还是得保持。红白事,去除掉色彩和表情的不同,剩下来最基本的东西,还是吃喝。原本钟馗是想告辞的,因为下面还有不少事在等着他拍板盖印,但悟空一点去意都没有,于是他也决定留下来作陪。白事上有一道菜常常是不可或缺的,自然是豆腐,但这荒山野岭的,一时间哪来的豆子和石膏?正为难时,钟馗从包袱里拿出一袋子五香豆腐干来,下面的人都是刚参加完白事的,所以五香豆腐干相当于在阳间的土特产,谁都带上一包,像口香糖一般,没事就嚼上一块。颦儿家里还养着猪鸡鸭,以前杀猪宰鸡的活,都是母女俩把家畜架着不动,然后由盲父摸索着刺那致命一刀,颇有些盲侠的风范。如今盲父不在了,连杀活物的人都没了,颦儿想叫屠鹊帮忙,不过人不如其姓,说自己已经吃斋好多年了,不方便杀生,这么一来,悟空和钟馗当然更不方便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开荤,于是蘑菇和豆腐成了这顿饭菜的主料。
除此之外,酒当然是少不了的。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也有例外,悟空和钟馗,跟屠鹊之间,当然称不上知己,但酒反倒也喝了不少,因为没什么话说的时候,咽酒是最好的开口闭口,打发时间的方式。屠鹊说自己嗜医成狂,想重写一本医书,所以进深山采药,想把古人的药方一一验证,错则改之,无则加勉。悟空和钟馗,则说他们二人不想替奸臣贪官治病,所以一路隐姓埋名,只想等到那些坏人病死后,再重出江湖。既然有难言之隐,屠鹊也没有再问,而悟空也不想跟他聊医术,怕露馅,虽说他的法术中有能从各地藏书阁中提取资料的一项功能,但一旦喝酒,这项功能常会变得迟钝,回答一个简单的专业问题,都会很费时费力。于是钟馗提议干脆划拳吧,可没想到屠鹊的划拳水准极高,悟空和钟馗都不是他的对手,被罚了很多酒。悟空急了,想用法术提前知道屠鹊接着会出什么拳,但转头看了看钟馗,想想还是算了。用法术这事,跟打手机一样,会留下纪录,如果以后传出去,孙悟空为了在划拳时能胜过凡人,居然还用法术,会被神仙笑掉大牙的!于是装成醉酒,埋在桌上闷头大睡了事。
次日一早鸡叫,悟空钟馗才又醒过来,忙着一起收拾残羹冷炙。可这时钟馗又感冒了,原来开始时是装睡,睡着睡着就真睡着了,睡梦中,那条小黄狗在咬他的鞋,竟然又把感冒传回给了钟馗,自己溜之大吉。钟馗吸溜着鼻子,说话带着回声,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判官形象。悟空则躲着他,防止他把这感冒完璧归赵。如果换成从前,一个小感冒算不了什么,但在疫病冒起的当下,则是不容忽视的。屠鹊盯着钟馗,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随时会变成鬼的家伙,钟馗虽然确实不是人,但也不想被这么看着。他从包袱里拿药出来,囫囵吞药,不像是给自己治病,反倒像是要自杀。屠鹊阻止他,拉住他的手,给他号起脉来,这样的接触,倒也没把感冒传给他,这让钟馗和悟空都诧异。
钟馗原本是没有脉的,在下面根本不需要,这时为了不把屠鹊吓到,于是自己打起脉来。可能因为没脉已经很久了,生疏,竟然打出了一个喜脉。屠鹊看钟馗的眼神都变了,悟空凑上前来,不怀好意的问道:还有得救吗?
屠鹊恍惚:救是有的救,救大还是救小?
悟空和钟馗的眼睛都直了,钟馗慌忙暗中使劲,把脉象给改变了。
钟馗:屠大夫,您再仔细听听!
屠鹊又听了,这时更诧异:奇怪,刚才明明是喜脉来着!
这时颦儿也凑上前来瞧热闹。
悟空:怕是屠大夫尽想着给大姑娘号脉吧!
颦儿被这么一说,脸倒是没红,可右手不由的痉挛了下。
屠鹊也怪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风寒,不是疫症,吃点药多喝水就行了。
钟馗:这我就放心了!治风寒的药,我这有的是,屠大夫,您看这些药成不成?!
屠鹊有点尴尬,给大夫诊病,容易被人误会是瞧不起对方的医术,看钟馗问自己药成不成,他除了点头之外,也实在没别的好做。
四人正在外面尴尬时,里屋传来一阵稀里哗拉的碗碎声,进去一看,那哑母洗碗不成身先倒,还连累那些碗碟摔得个粉碎。哑母躺在碎片上,还在蠕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金刚不坏之身,正在就地表演呢!屠鹊动作迅速,拉起哑母,又习惯性的号着脉,不号则己,一号惊人,他惊惧到手都无法握住,眼看哑母又将落到碎片上,这时钟馗一个前扑,垫在哑母的身下,总算让她躲过一劫。
悟空:屠大夫,你刚才怎么变得手无缚鸡之力?
屠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没看悟空,转头看着颦儿:你娘她,也得了……
颦儿惊惧,举手抓着头发,迷乱失神的样子:现在怎么办?我不想变成孤苦伶仃一个人!娘!
虽然哑母不聋,但此时已听不到她女儿的呼喊,她昏死过去,被众人抬到了里屋的床上。
悟空和钟馗,都是金刚不坏之身,自然不怕传染,可这个屠鹊只是个凡人,竟然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不避讳不放弃,除了医者父母心,或是对颦儿情深义重,爱屋及乌之外,实在很难想出还有别的什么理由。悟空当这齐天大神探久了,碰到的案子虽然是以神妖两界为主,但对于人心之险恶,也是早有耳闻,火眼金睛虽然不能看透人心,但也使得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想象人心的卑劣。所以屠鹊在悟空的眼中,自然是疑点重重,极度不可靠。
屠鹊接下来拿出一本被虫咬得很烂的医书在乱翻着,越翻心越乱的样子,最后发现书中的一页,还真有一条书虫在蠕动,像吞桑叶一样嚼着书。屠鹊怒从心上起,拇食指夹起书虫,径直往嘴里送,然后大嚼起来。一旁的钟馗虽然见惯了把人下油锅之类的场面,但屠鹊生吞书虫的场面,还是让感觉有点肠胃不适,原本收住的鼻涕此时又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屠鹊没把周围的人和事放在心上,而是专注于自己的医药世界,他把竹篓打开,新采的草药倒出来,再从中挑出自己需要的,剁碎,拿小砂锅开始煎药。屠鹊看来也没什么把握,放草药时总是一再斟酌,似乎增之一分则太毒,减之一分则太弱。好不容易最后把几碗水熬成了一碗药,屠鹊望着它,僵住了,不敢把它端给哑母服用,仿佛那是一只极为珍贵且脆弱的鸡缸杯,稍有不慎,就会让它生出裂痕,直至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