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皇宫更加寂静。明晃晃的八角宫灯高高地挂在各宫殿屋檐上,绯红的流苏在夜风下微微晃荡,宫女的脚步轻巧,偶尔一两声细碎的低语。除了打更者平板单调的声音,似乎连虫鸣鸟语也不曾闻。
宫灯映照下的坤栩宫大门浮雕绣金,门椽高大。在宫灯明亮的映照下越发富丽,四周过于安静,那富丽繁盛倒隐隐生出了颓败之象。
这就是皇宫,平静又死气沉沉。
一队侍卫从坤栩宫门前列队而过,衣服摩擦的声音在在四周竟也十分清晰。待最后一个侍卫过了拐角处,从坤栩宫旁边的黑暗阴影中一前一后闪出了两条影子,一纤细一魁梧。无声无息,极快的速度,却连半点风声都没带起。
那一列侍卫最后面那一个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坤栩宫大门之外明亮空旷,只有宫灯之上下垂着的绯红流苏在飘飘荡荡。困惑着转过头去,嘀咕一声“今晚这风可真大,邪门儿得慌……”
黑暗中有人姿态闲然,倒挂在横梁之上死角处,眼神黝黑,面容素白。
“还禁军呢,这守卫也忒差劲了。”黑暗中响起少年不满的嘀咕声。“再说话,就回去。”许是见皇宫守卫的确差劲,洛青拂也略有些不爽。身姿一动,整个人若一只出云的鸟雀闪入了明亮处,一闪又逝。七杀眼睛一亮,也施展身法紧随其后。两人很快到了皇宫里最荒芜的一处。
冷宫。
洛青拂不知道这条密道是何时修成的。只知道自己刚被接回皇宫的时候,十分不适应皇宫的生活,时常翻越宫墙出去找先生。有一次宫闱守卫换防而她不知晓,差一点便被抓住。那一次声势闹得极大,整个皇宫都知道宫里入了刺客。好在她反应快,身份又极有蒙蔽性,便没有被发现。
后来安生一了段日子,有人给她留了密信,告知此处有一密道。几番试探后发现这条密道果真十分隐秘,虽年岁久远有些失修,然这么多年竟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后来她有事要出宫便再也不用冒险翻越宫墙。
如今想来,都是先生在暗中助她罢。
洛青拂沉默地走在前面,密道曲折昏暗,地面潮湿滑腻,七杀在身后举了个火折子,虽然避免了碰壁的危险,可那火光只映得两人身影在前路上摇摇晃晃,路是越发看不清了。
“公子,我们去哪里?”外城未到宵禁之时,大多数人结束了一天的辛劳,此刻正是最热闹。“要不先找个地儿吃点儿宵夜?”
这正是一条吃食尤多的街道。
路边摆着大大小小的摊子,从炸到烤,从焖到蒸,喝的到吃的,从看的到玩的,人语喧嚣,食物飘香。街上行人也不少,平常百姓不像世家大族这般规矩众多,女儿不得随意出门。此刻街上男女老少皆有,神情或许疲惫或许放松,然凡是做在吃食摊子前的,都是一脸笑意,洋溢着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欢喜。他们中的男子或许要十分辛劳才能挣来每天的饭钱,他们中的女子或许每天都要做很多绣活儿才能买得起一件罗裙。可他们不畏生活的艰辛,活得有滋有味,用食物的香气驱散疲劳,看着家人的脸就能笑得灿烂。
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大耀有一个虽不慈和却勤政爱民的帝王。
粮赋不重,徭役也甚少。他们知道,只要努力活下去,生活就会越来越好,付出了多少就能收获多少,他们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希望。
可是她不一样,她的一生都掌握在别人手上。想要不被人掌握,只有,比所有人,都更强大。
黑衣裹身的少年身姿单薄,脊梁挺直,漫步在烟火尘世间,透过袅袅的雾气看迷离的百态众生,眼睛里深藏寂寥。七杀的脚步缓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洛青拂脚步不停,虽不急却也不缓,很快便过了这条街。
过了这条街便是一座桥,桥下有河,河中有船,船上有人。河面不宽,船不多,人也不多,不比方才那条街热闹。
洛青拂却驻了脚。
七杀随着洛青拂也停下脚步,踌躇半晌,回过头去,目光在不远处地烤红薯摊子上来回逡巡。洛青拂按了按隐隐跳动的额角,心里很想把这个下属一脚踹到河里去。什么德行!洛青拂来回顺了一遍气,淡声道,“快去快回。”七杀答应一声,兴高采烈地跑去了红薯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