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的葬礼过去了、头七过去了、七七过去了……朱诗怡几乎日日都是以泪洗面。李璟之一次次想要安慰自己的妻子,可朱诗怡的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足以让他却步。
朱诗怡恨他。恨他身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可是他,同样不能,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背叛国家。
李璟之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亲眼见到儿子死在自己的面前,再加上妻子始终不肯原谅。他终于在一场秋雨之后倒下,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朱诗怡终于还是不忍心怪罪自己的丈夫,整整照顾了他一整夜,用冷毛巾敷他那滚烫的额头,替他擦身子,一边偷偷地抹泪。
在他终于醒过来的清晨,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终于冰释前嫌。
可是,平静的日子,也仅仅是那半个月而已。
不知道虞王又是听信了哪里的谗言,吉帕部落的王储,最终竟然还是被虞王放了回去。 李璟之再三进谏不能放虎归山,可是虞王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李将军,只怕是你小题大做了吧。”一句话,李璟之的心沉入谷底。
接下来的整个早朝,李璟之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将军府。
书房里,李璟之跪在爷爷身前,交代了这件事。
如果……如果早知道虞王最终会放走那个吉帕部落的王储,那英儿的牺牲……岂非无辜?当初……当初如果他能够狠下心来交换……他闭上眼,满眼都是李览英的痛哭:“爹!救我!”
李老将军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孙儿的肩膀:“璟之,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我们李家的男人,从生下来,就是为了虞国。英儿是为了虞国的江山而牺牲,这也怪不得你。”
“啪!”门外茶盏落地的声音。李璟之仓惶地回过头去。
朱诗怡终于明白,当初李览英死亡的真相。
原来李览英不是被歹徒误杀,而是因为李璟之不愿意用那什么王储去换儿子而死!
什么李家的男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虞国!凭什么!
英儿还这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就这样硬生生地卷入了政治纷争中!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朱诗怡在英儿的坟冢前哭得昏厥,最终被李璟之轻轻地抱回了家。
区区几个月,李璟之却仿佛过了十几年,日日饱受精神的折磨。
朱诗怡看李璟之的眼神变了,不是从前的柔情,也不是后来的疏离,而是如今的憎恨。她望着他的每一道眼神,都是无声的掺了满腔恨意的谴责。
这个眼神,让李璟之感到害怕。因为那和当初英儿不愿被他救的眼神一模一样!
甚至有一天,朱诗怡半夜醒来,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高高举起,就这样朝李璟之刺了过去!
却被李璟之抓住了胳膊。
在黑夜中,李璟之漆黑的眼神哀恸地望着她,声音嘶哑:“诗怡,你想要杀了我么?”
匕首滑落,朱诗怡将自己埋入锦被中,蜷缩起来,痛哭流涕。
李璟之叹了一口气,伸过手去,将她抱在自己温暖的怀里。
诗怡,诗怡,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那时候的李璟之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远不止如此,到了最后甚至到了此生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最终成了日日折磨他,让他体无完肤的梦魇。
红溪看着李璟之的模样,微微转过头去看画中的女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到画中的那个朱诗怡,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恶毒的笑意。她甚至还能听到那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李璟之,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最爱的虞国,最终会不要你!”
她的画笔“啪”地一声投进了旁边的青瓷笔洗,溅出点点水花。
李璟之终于回过神来,目光触及到了那把七弦琴,皱眉:“你动了这把琴?”
红溪一怔,目光有些不自在:“抱歉,动了你妻子的琴。”
李璟之摇了摇头,叹气苦笑道:“自从她走了,再也没人弹过这把琴。将军府都是粗人,哪里有人会弹琴?”
红溪的耳边不禁想起一个遥远的声音来,有些无赖,有些得意:“话说,虽然说我是个武将,可是平时除了舞刀弄枪之外,也挺喜欢琴棋书画……”那个人还说:“那我帮你弹,行不行?”
红溪不禁嗤笑一声:“睁眼说瞎话。”
“嗯?”李璟之莫名。
红溪一默,目光有些不自在:“抱歉,我不是在说你。”
李璟之默了半晌,霍得站了起来:“不知道能否请姑娘帮一个忙?”
“什么?”
“能不能为我……弹一首曲子?”
红溪定定地望着他:“你想听什么曲子?”
“……踏莎行吧。她生前,最喜欢弹这个曲。”
“好。”红溪点点头,一个旋身落坐在了琴案前,开始试音。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郞行远。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一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竟让李璟之这样的铮铮铁骨都潸然泪下。
诗怡,诗怡,黄泉路上,你可觉得孤单?
可是那愤恨的怨咒却如同恶鬼一般再次缠绕过来,让他耳朵轰鸣:“李璟之,我永远都不会瞑目,我要看着你最忠心的虞国,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灭亡!”
李璟之霍然惊醒,大步走出了倚楼轩,不做一点停留。
琴音却并未因此而停止。红溪看着李璟之的背影,无声地绽放了一个灿烂而又冰冷的笑容。
甚至,在万籁俱寂的子时,从红溪的指尖倾泻而出的音符组成的曲调,依旧是这一曲《踏莎行》。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自从那一日朱诗怡行刺李璟之失败之后,她就失踪了。
李璟之将整个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妻子的身影。他跑到了朱府,朱勤雨和朱勤云两兄弟一听说妹妹失踪了,也赶紧调动了全府的力量搜寻,也没有她的身影。
于是,李璟之将范围扩大,在整个卫城展开了地毯式搜寻。
他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地害怕和无力。
英儿的尸体的冰冷的温度还在他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如今……就连诗怡也失踪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四天……终于到了第七天,皇宫来人,将李璟之急招入宫。
他以为,那是因为他私自调用人手寻妻,惊动了国君。他跪在大殿正中间,打算向国君认错,并请求支援。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没有等到虞国国君,却等到自己苦苦寻找了七天的妻子朱诗怡。
朱诗怡是被五花大绑着带上大殿的,两个太监粗鲁地将她摔在地上,迅速退去。
李璟之大惊失色,都来不及问什么,就一个箭步冲上去,解开了朱诗怡嘴上的封布,开始解她身上的绳子:“诗怡,诗怡!醒醒!”
朱诗怡清醒过来,见到李璟之的那一瞬,双眼立即通红,撕心裂肺地破口大骂起来:“李璟之,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懦夫!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诗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璟之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子,他五天没有好好打理,脸上布满了扎人的胡渣,可是他什么也不在乎了!只要诗怡还在他的怀里!
可是朱诗怡却是狠狠地挣扎起来,疯狂地冲他咆哮:“李璟之,我只恨为什么不能亲手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那样强烈的恨意让李璟之怔住,可是他手下的劲道却没有丝毫放松,哀伤地抱着自己的妻子,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朱诗怡在他怀里开始大哭起来。
李璟之以为,只要朱诗怡肯哭出来,一切都会好的。可是事情的真想原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直到国君齐临兆和他身边那个獐头鼠目的太监出现在大殿上之后,李璟之才弄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朱诗怡失踪,并不是失踪。竟然是因为她混入了舞姬的行列,借着进宫表演的机会,意图行刺国君。
这场毫无水准的刺杀当然败露。
朱诗怡被打入天牢,一句也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倔强得要命。
直到有一天,虞国国君身边的那个太监听说李小将军丢了老婆,满大街地在找人,把大胆地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和国君提了一提。一查之下,才发现失态竟然如此严重。
李小将军忠君爱国名扬万里,可是他的妻子,却意图行刺国君,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么!
于是,国君齐临兆将李璟之急召入宫,让她们夫妻对峙。
朱诗怡入宫行刺,是否是李璟之的指使?
虞国国君齐临兆与其他三国的国君相比,整天不理国事,只知道炼制长生不老药,绝对是个昏君。但这些却并不代表他很笨。他的指关节敲打着御座,哼哼道:“李将军,这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倒是说说,孤应该怎么处理?”
李璟之跪在地上,如此谦卑:“内子不懂事,请陛下看在李家多为国效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放过内子。微臣定当为虞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时候,朱诗怡却在一旁冷笑了起来:“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