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蝙蝠之谜
水烟一分即合,人舟俱杳。
萧七、雷迅、韩生三人看在眼内,却又无可奈何,在他们附近,一叶小舟也没有。
他们当然也不能飞翔。
雷迅面色铁青,嘶声狂吼道:‘蝙蝠——你听着,就是下地狱,上刀山,雷某人也奉陪!’
蝙蝠竟然听入耳,怪笑着应道:‘欢迎欢迎!’笑语却已是那遥远。
雷迅更怒,看样子便要冲进江里去,旁边韩生慌忙一把拉住,道:‘大哥不要这样冲动!’
萧七亦说道:‘江上并无他舟,我们只好暂时放过他。’
雷迅恨恨的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将这个老匹夫找出来!’
韩生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多的是机会。’
雷迅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道:‘老二,你看这厮到底是人是鬼?’
韩生一怔,道:‘是人。’
雷迅转问萧七:‘萧兄的意思又如何?’
萧七道:‘与韩兄一样——鬼神之说,原就无稽,纵然真的有鬼,这蝙蝠真的并非一个人,又何须这样子躲避我们?’
韩生抚掌道:‘萧兄说的是。’
雷迅道:‘可是江湖传言这蝙蝠……’
韩生道:‘江湖传言又焉能作准?’
雷迅道:‘我们却与他并无任何仇怨。’
韩生皱眉道:‘这个人倘若真的是那蝙蝠,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怪。’
雷迅道:‘你是说……’
韩生道:‘传说中,这个人邪正不分,做事只凭一己的喜恶,而且有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萧七插口道:‘这一次他的拦途杀人,目的显然就是在雷凤姑娘了。’
韩生道:‘他杀人无疑就是为了灭口,现在的突然出现,显然是知道秋菊未死,以为我们已经知道了是他的所为,索性就不再隐瞒了。’
雷迅道:‘那厮的消息这么灵通?’
韩生道:‘他方才的说话其实应该很清楚。’
萧七沉声道:‘却幸好他的消息还不算太灵通,否则他现在非独绝不会在我们面前出现,而且必会偷进镇远镖局去。’
雷迅道:‘干什么?’
‘杀秋菊!’萧七道:‘只要他将秋菊杀掉,所有的线索便又中断。’
雷迅耸然动容,道:‘不错!’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条断臂之上,既愤怒,又疑惑的道:‘却不知他将凤儿的右臂斩下来,有什么作用。’
萧七道:‘就是让我们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凤姑娘是落在他的手上。’
雷迅恨声道:‘这只要说一句话便已足够。’
萧七道:‘这与其说是他惟恐我们不相信,毋宁说这个人的脑袋有问题,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雷迅连连点头,道:‘不错——方才我实在给他吓了一大跳。’
萧七道:‘又岂独前辈而已,他看见我们吃惊,显然很开心。’
韩生道:‘这显然才是他的目的。’
萧七道:‘方才他说已将凤姑娘送回去镖局。’
雷迅道:‘他是这样说——’一顿叹息道:‘虽然没有了一条右臂,只要保得住性命,亦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萧七没有作声,韩生亦沉默了下去。
雷迅看了他们一眼,眼瞳中忽然又露出恐惧之色,目注韩生,道:‘二弟,你说是不是?’
韩生点头。
雷迅转望萧七,还未开口,萧七已叹了一口气,道:‘有些话我不该说的,可是,却又不能不说。’
雷迅道:‘只管说。’
萧七道:‘我要说的前辈其实也明白。’
雷迅苦笑道:‘老夫本与你一样,是一个直性子的人,可能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只好骗骗自己。’
一顿接道:‘你是否要说,蝙蝠虽然说已经将人送回去,却没有说送的是一个活人还是死人。’
萧七叹息道:‘这个人我虽然所知不多,但以我所知,他斩去别人的一条臂膀,就绝不会让那人活下去。’
雷迅仰天望一眼,道:‘无论如何,我们只要回去镖局就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他霍地转身,原路走回去。
萧七韩生亦步亦趋,脚步沉重。
心情同样沉重。
司马东城仍站立在原地,看见三人回来,吁了一口气,才问道:‘蝙蝠逃去了?’
萧七道:‘林外是一条大江。’
司马东城道:‘蝙蝠已准备好了船只。’
萧七点头。
司马东城转问雷迅:‘那真的是令千金手臂?’
雷迅道:‘蝙蝠承认是从我女儿身上斩下来。’
‘那么人呢?’
‘已送回镖局,却不知怎样送回而已。’雷迅面容沉重,霍地跃上坐骑。
司马东城道:‘我们要赶去镖局一看了。’
语声未已,人已掠进车厢。
雷迅一骑亦已奔出。
天已大亮,镇远镖局大堂灯火未灭,光如白昼。
堂左一排棺材,载的是死在王无邪手下的众镖师,堂右横七竖八,尽是死在蝙蝠手下的一众的尸体。
雷凤的尸体被放在堂中八仙桌之上,一个身子被斩成六分。
蝙蝠送给雷迅的那条右臂,果然是雷凤所有。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简直就是疯子所为。
蝙蝠也的确没说谎,除了那条右臂,雷凤其余的部份已经送回镖局。
却是这样送回来。
雷迅早已有心理准备。
准备蝙蝠送回来镖局的是雷凤的死尸。
却怎也想不到是一具碎尸。
看见了那具碎尸,他整个人就呆住,呆到现在,呆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时候。
所有人都静下来,韩生也没有例外。
司马东城偎在萧七的怀中,一个身子微微在颤抖。
萧七剑眉紧锁,若有所思。
整个镖局的大堂陷入一片接近死亡的静寂中。
风穿堂户,几片落叶随风舞进,那种死亡的气氛也就更浓重。
落叶原就是死亡的象征。
又一阵风从堂外吹进。
吹来了残秋的寒意,也吹起众人的衣袂。
雷迅实时大吼一声:‘气死我了!’张嘴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下。
萧七韩生左右冲前,慌忙扶住,扶到旁边椅上,只见雷迅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
韩生急呼道:‘大哥,怎样了?’
司马东城亦走了过来,一看道:‘不用慌,他只是急怒攻心,血气上涌,那口血喷出,反而就没有事了。’
韩生道:‘我去叫大夫……’
司马东城摇头道:‘不用。’转而吩咐道:‘小萧你以真气度进雷英雄体内。’
萧七应一声,一掌抵在雷迅的‘灵台穴’上,将真气度进。
司马东城转对韩生道:‘我这里有些药丸,热水冲服,雷英雄醒来就没有事了。’
她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拔开盖子,倾出了三颗豆大的,碧绿色的药丸。
韩生慌忙接过,一面着人准备开水。
这时候,雷迅亦已经悠悠醒转。
服下了那三颗药丸,再调息一会,雷迅的面色已回复正常。
他长长的吁一口气,随即道:‘萧兄弟,你将手掌收回去。’
萧七的右掌仍抵在雷迅的灵台穴上,闻言道:‘前辈你……’
雷迅摇头道:‘没事的,只是一时间咽不下那口气。’
他的神态显然亦经已回复正常。
萧七于是将右掌收回。
雷迅坐直了身子,又吁了一口气,道:‘好一个蝙蝠,雷某人这辈子与你拚定了!’
韩生道:‘大哥千万要保重身子。’
雷迅大笑道:‘你大哥刀头上噀血,吐口血算是什么。’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子,缓缓吩咐道:‘兄弟你传我说话,镖局由今天开始结束,未出的镖,请镖主人领回,保费我们双倍奉还,另外吩咐镖局的账房,将历年盈余,按镖局各人年资均分,请各人另谋高就。’
一顿笑接道:‘这些事,就是不用我吩咐,你也应该懂得做了。’
韩生点头,叹息道:‘大哥又何须消沉至此。’
雷迅微喟道:‘兄弟你难道还不明白?凭我们的武功,纵然找到了蝙蝠,亦未必保得住性命,而且,莫忘了还有一个王无邪!’
韩生耸然动容,道:‘不错。’
雷迅看着他,道:‘你原是镖局的智囊,怎么今天事事反要我提醒?’
韩生苦笑道:‘小弟的心头有如一堆乱草,方寸已大乱。’
雷迅笑笑,道:‘现在我们无论如何都非要镇定下来不可。’
他伸手一拍韩生的肩膀,道:‘凤儿既然已死亡,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急了。’
韩生无言点头。
雷迅挥手道:‘去做你的事。’
韩生方待退下,雷迅忽然又叫住,道:‘兄弟,莫忘了你的那一分!’
韩生愕然抬头,惨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说话?’
雷迅道:‘我们兄弟相交一场,大哥总不能够拖着你一齐送死!’
韩生大笑道:‘大哥你这就未免看低小弟了,我们兄弟结拜时候,说得是什么话,大哥你纵然已忘记,小弟这一辈子却是稳记心头。’
重重一顿,接道:‘大哥若是坚持,是叫小弟死在镖局大堂之上,大哥之前。’
雷迅大笑,道:‘好,好兄弟!大哥我说错了话,你莫要记在心上。’
韩生热泪盈眶,欠身道:‘小弟先去打点大哥吩咐那些事情。’
雷迅目送韩生走出大堂,转对萧七司马东城,道:‘两位……’
司马东城笑截道:‘有一件事情,雷老英雄大概还未知道。’
雷迅一怔,道:‘是什么事情?’
司马东城道:‘我虽然不会死在你的面前,但骂起人来,却是很凶的。’
雷迅又是一怔,大笑道:‘很好很好。’
司马东城转顾萧七,道:‘至于我这个兄弟,你要赶他走,相信也并不容易。’
雷迅连声道:‘我不赶,我不赶。’
他再在椅上坐下,目光又落在雷凤的头颅上,眼盖一颤,忽然道:‘洪伯!’
雷洪就候在一旁,闻得呼唤,连忙趋前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雷迅道:‘是你第一个看见小姐?’
雷洪面上犹有余悸,不住点头。
雷迅道:‘你将当时的情形详细与我说一遍。’
从他的神态、声调看来,听来,他现在非独已经回复正常,而且非常之冷静。
雷洪说得很详细,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司马东城那么仔细的人,不时的提出问题。
说到最后,雷洪的老泪又流下来。
雷迅的难过当然绝不在雷洪之下,可是这一份难过,已经被那一份恐惧掩盖。
司马东城不觉又偎入萧七怀中。
他们都绝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但,听到雷洪那番说话,亦难免有毛骨悚然之感,一个被斩成六截的人,竟然能够走回来,竟然能够说话,而且双手将自己的头捧起来,这种事,实在恐怖。
亦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雷洪却显然并没有说谎,而且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听罢,雷迅沉吟了一会,目注萧七司马东城,手指雷洪,道:‘这是我家的老仆人,亦是这里的管家,我敢向两位保证,他忠心可靠,而且对凤儿,有如自己的女儿。’
雷洪呜咽道:‘凤姑娘是我看着大的……’
雷迅截道:‘所以他的说话应该是绝对可信的。’
萧七道:‘我们并没有怀疑这位老人家的说话,只是……’
雷迅不等他说下去,已自问雷洪:‘洪伯,当时你可有喝酒?’
雷洪摇头,道:‘老爷你也是知道的,除了逢年过节,老奴一向很少喝酒。’
雷迅道:‘你也不像曾经喝过酒,而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你便是有睡意,相信也会清醒过来。’
重重的一顿,接道:‘可是这件事,又怎样解释?’
萧七道:‘鬼神之说……’
雷迅截道:‘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萧七道:‘晚辈也一样。’他转问雷洪:‘老人家,凤姑娘的尸体后面当时可有人?’
雷洪道:‘老奴可以绝对肯定并没有。’
萧七皱眉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人头原先是别人顶着回来,至于其余的部份,则是在老人家昏迷之后,才被安置在高墙下。’
雷迅道:‘这个解释很合理。’
司马东城插口道:‘人头当时曾经说话,对于令千金的声音,那位老人家应该非常熟悉。’
雷迅抚掌道:‘不错!’转顾雷洪道:‘小姐的声音你应该认得出来的。’
雷洪道:‘那声音飘飘忽忽,在老奴当时的感觉,就只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后来看见是小姐,那听来就是小姐的声音了。’
雷迅沉默了下去。
司马东城忽然道:‘湘西有一种邪术,雷英雄不知可有听过?’
雷迅一怔,脱口道:‘赶尸?’
司马东城道:‘正是——不少人据说也都见过,至于尸何以能够赶之上路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
萧七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姐是说,雷姑娘的尸体有可能是由蝙蝠以赶尸邪术赶回来?’
司马东城道:‘这亦是一个解释,只是不容易接受。’
雷迅苦笑道:‘蝙蝠江湖上传说已经死亡,现在却竟然又再出现,连死人都可以复活,又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谁都听得出这只是无可奈何的说话。
司马东城欲言又止,还是沉默下去。
萧七叹息道:‘无论什么事情,始终都会有一个水落石出。’
雷迅握拳道:‘现在我们就去将真正的答案找出来。’
萧七正色道:‘这件事一天未了,姓萧的一天不离洛阳。’
雷迅道:‘好!好汉子!’
语声甫落,韩生已飞步从外面走进来,走到雷专家面前,道:‘说话已经吩咐下去。’
雷迅道:‘好!’
韩生沉吟道:‘有些老兄弟只怕不肯离开。’
雷迅道:‘兄弟,你以为应该怎样?’
韩生道:‘不怕死的兄弟,大哥不妨将他们留下来。’
雷迅道:‘这……’
韩生道:‘他们既然不怕死,大哥赶他们离开,也会在镖局之外徘徊,留他们在镖局之内反而就安全得多。’
雷迅道:‘有道理,那就依你的主意好了。’
韩生接道:‘小弟方才在回郎转角处,碰到了孙大娘……’
雷迅道:‘莫非秋菊已经醒转了?’
韩生道:‘孙大娘就是要来向大哥告诉这事。’
‘很好——’雷迅转向萧七司马东城招呼。‘我们去看看秋菊,问清楚她一些。’
萧七点头道:‘也许她能够提供我们一些线索。’
‘走!’雷迅当先大踏步走了出去。
房中也仍亮着灯。
秋菊的脸庞上灯光下苍白之极,她失血实在太多,所以精神看来仍然很疲倦,但比起方回镖局之际,已经好多了。
房中蕴斥着药香,秋菊的伤口已经敷上最好的金创药,亦包扎妥当。
她起来之后,孙大娘亦已将煎好的一帖补血提神的药汤给她服下。
她仍然卧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直到脚步声入耳,她的目光才开始了转动,却没有转过头去。
那在她,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坐起来对她也是一样。
她首先看见了雷迅,眼泪不觉流下。
雷迅立即安慰她,道:‘这件事你已经尽了力,用不着难过。’
秋菊呜咽道:‘不知道小姐现在怎样了?’
雷迅眼角的肌肉一下抽搐,道:‘生死由命,你也不用担心她。’
秋菊的目光忽然一清,脱口道:‘萧公子——’
她是看见了随后走上来的萧七。
萧七道:‘我们见过面?’
秋菊道:‘公子忘记了?’
萧七道:‘没有,一眼看见你,我就认出来。’
秋菊苍白的脸颊之上微现红晖,道:‘公子你千万要救我们姑娘。’
萧七心头怆然,道:‘那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秋菊回忆着说道:‘我们一行经过道旁那座茶寮的时候,那个卖茶的老翁忽然将我们叫住,说有一个姓萧的客官着他交一封信给我们小姐。’
萧七道:‘信中写着什么?’
秋菊道:‘写着林外天龙古剎,有事共商,信末说是公子的名字。’
萧七道:‘你们小姐结果去了?’
秋菊道:‘在她离开之后,我们就进入那座茶寮等候,那知道茶中竟然有毒药,喝茶的好几个立即就中毒身亡!’
雷迅催促道:‘说下去!’
秋菊道:‘然后那个卖茶老翁变了!’她的面上又露出了恐惧之色。
‘变了?’雷迅奇怪。
秋菊道:‘他的样子变得很可怕,一双眼睛就像是两团鬼火,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小姐她上当了。’
雷迅问道:‘后来又怎样?’
秋菊道:‘那个老翁吱吱怪笑,笑得就像是只老鼠,他告诉我们,他就是蝙蝠!’
‘蝙蝠!’雷迅咬牙切齿,韩生倒抽了一口冷气,萧七、司马东城相顾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秋菊接道:‘听到那个名字,陶叔叔和张叔叔都变了面色,他们立即将那个老翁围住,听他们说,好像那个蝙蝠早已死掉的了。’
雷迅道:‘嗯,那个蝙蝠怎样说?’
秋菊颤道:‘他一声尖啸,茶寮中忽然就飞满了蝙蝠,无数的蝙蝠——’
她近乎呻吟的接说道:‘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结果一个个都死在他的蝙蝠刀之下……’
‘蝙蝠刀?’
‘那是一柄很奇怪的刀,刀锷是一只大蝙蝠,刀身如一弯新月,杀人不沾血!’
雷迅目注萧七司马东城,道:‘两位果然没有看错。’
转对秋菊,道:‘你可支持得住?’
秋菊颔首。
雷迅接道:‘那你说下去,给我们说详细。’
秋菊于是继续未完的说话。
房间的门窗都已关上,那秋深的寒意亦给关在门窗外。
可是到秋菊将话说,那秋寒却蕴斥着整个房间,充满了每个人的心头。
秋菊最后流泪道:‘我应走一趟天龙古剎看一看,可是,凭我的武功,去到又有什么用处?所以我只有赶回来。’
雷迅握着秋菊的小手,道:‘你做得很对,若是你走去天龙古剎,这件事便永远被蝙蝠藏起来了。’
秋菊目光一转,道:‘萧公子怎么会走来这里?’
雷迅道:‘你忘了回到镖局,在昏之前,说了几句话?’
秋菊摇摇头,显然已不能够完全想起来。
雷迅道:‘你提到所有人都被杀,小姐被骗去,还提到萧公子的名字。’
秋菊道:‘嗯。’
雷迅道:‘正好有人看见萧公子就在城中太白楼中,所以我们先去找他问一个究竟。’
秋菊一惊道:‘爷们莫不是打了起来了?’
雷迅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最后还联袂走了一趟天龙古剎。’
秋菊急问道:‘有没有找到小姐?’
雷迅摇头,道:‘没有。’
秋菊道:‘我没有说谎……’
雷迅紧握着秋菊的手,激动的道:‘好孩子,没有人说你说谎。’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道:‘那件事我们也已经肯定是蝙蝠干的。’
秋菊道:‘可是那蝙蝠已经有信给我们,告知抓去小姐,目的在要挟我们什么事情?
雷迅摇头,道:‘蝙蝠没有信来,只是在我们的面前出现。’
他微喟接道:‘他知道你没有死,以为你已经完全将事情告诉了我们,所以才索性在我们的面前现身。’
秋菊道:‘原来是这样……’
雷迅道:‘幸好他这样以为,否则他必进镖局杀你灭口!’
秋菊诧异的道:‘灭口?’
雷迅道:‘他杀你们的目的岂非就在灭口?’
秋菊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转问道:‘是了,他可有说小姐现在在那里?’
雷迅没有回答,一声叹息。
秋菊听着心头一凛,急问道:‘爷,小姐她到底怎样了?’
雷迅哑声道:‘已死了。’
秋菊的面色更苍白,悲呼道:‘不会的!’
雷迅惨然道:‘我原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凤儿的噩耗,可是,却又不忍心瞒着你,让你继续担心下去。’
秋菊的泪流下。
雷迅叹息着接道:‘蝙蝠的出现,也就在告诉我们凤儿的已死亡——同时将凤儿的尸体送还给我们。’
秋菊哭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死小姐?’
雷迅道:‘我们不知道,他也没有说。’
秋菊咬牙道:‘爷你一定要替小姐报仇,一定的!’
雷迅斩钉截铁的道:‘一定的。’
秋菊转望萧七,哀求道:‘萧公子你……’
萧七截道:‘秋菊姑娘你不用说,这件事少不了我的一分。’
秋菊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转向雷迅道:‘爷,你让我去看看小姐的最后一面。’
雷迅神情更悲惨道:‘你还是安心养伤好了。’
秋菊鉴貌辨色,追问道:‘蝙蝠到底将小姐弄成怎样了?’
雷迅摇头道:‘你别问!’
秋菊挣扎着坐起来,道:‘爷,你告诉我!’
雷迅终于说出来:‘凤儿给他斩成了六截!’
秋菊眼泪如泉涌出,身子一仰,昏迷过去。
雷迅哽咽道:‘可怜的孩子。’
韩生叹息道:‘她与凤儿原就是情同姊妹。’
雷迅挥手道:‘孙大娘。’
旁边站着那个老妇人,应声上前,道:‘老爷你有话只管吩咐。’
雷迅道:‘你替我小心照料秋菊。’
孙大娘流着泪道:‘老爷不必担心,老身原就当她女儿一样。’
雷迅无言颔首,往秋菊额上探上探,才松开手,站起身来,往房门外走去。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沉重。
萧七三人紧跟了上去,谁也都没有作声。
秋色满院,秋意满院。
雷迅沿着花径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来,握拳仰天悲呼道:‘蝙蝠,那怕你身在幽冥,我也要闯进去将你拖出来!’
韩生应声道:‘目前有一件事情,我们倒非要弄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萧七道:‘蝙蝠的生死?’
韩生点头道:‘人人都说他已经死亡,传言话说传言,但空穴来风,亦事出有因。’
萧七道:‘他虽然在舟上也说是飞回幽冥,可是这种话,我们又焉能信实?看来,我们得找几个前辈谈一谈——’
一个声音应道:‘不必!’
是司马东城!
萧七应声回头,奇怪道:‘大姐——’
司马东城道:‘问我就可以。’
雷迅、韩生齐皆一怔,萧七也不例外。
司马东城看在眼内,一笑道:‘你们莫非忘记了司马中原是我的父亲,是当年围攻蝙蝠的江南八大高手之一?’
萧七恍然道:‘那么蝙蝠的生死令尊当然很清楚。’
司马东城道:‘那你说我清楚不清楚呢?’
萧七道:‘当然应该清楚了。’
司马东城笑笑,道:‘你什么时候又变得这样子聪明?’
萧七苦笑。
韩生亦自苦笑,道:‘看来这件事情,将我们全都弄得昏头昏脑了。’
雷迅接问司马东城,道:‘是了,那一战之后,蝙蝠到底有没有死亡?’
司马东城道:‘可以说是已死亡,亦可以说是仍未死亡。’
雷迅道:‘哦?’
萧七韩生亦奇怪的望着司马东城,他们一样听不明白。
司马东城解释道:‘如果死亡的意思就只是指一个人是否已经不存在这世上,那他是并未死亡。’
三人仍然不明白。
司马东城接道:‘那一战之后,蝙蝠已经完全是两个人,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蝙蝠,这未尝亦不可以说是蝙蝠已经不存在,已经死亡。’
萧七总算是完全明白,道:‘换句话,蝙蝠并未死在那一战了?’
司马东城颔首,道:‘不错。’
萧七接问道:‘那么他到底变成怎样?’
司马东城道:‘完全丧失了记忆。’
萧七试探问道:‘白痴!’
司马东城道:‘不错,是白痴!’
雷迅插口道:‘姑娘是说,那一战的结果蝙蝠并没丧命,却被击得变成了白痴!’
‘白痴!’司马东城一再重复这两个字。
白痴的意思,与死亡其实差不多,在一般正常人的眼中看来,白痴的确是生不如死。
然而这只是正常人的看法。
在白痴的心目中,却毫无疑问,并不以为是这样,否则他们早已经选择死亡。
他们活得虽然很多连猪狗都不如,但大都能够活下去,且活得看来很开心。
白痴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没有人能够知道,这是说正常人。
也没有一个白痴能够将他所有的感受完全说出来。
否则这个根本就不是白痴。
雷迅看着司马东城,好一会才再问道:‘蝙蝠到底是如何变成白痴的?’
韩生接问道:‘是不是当年那一战?’
司马东城道:‘不错,当年家父等江南八大高手,围攻蝙蝠于非人间……’
萧七道:‘九华山的非人间?’
司马东城点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何以叫做非人间,只知道在那儿有一块大石壁,上书非人间三个字,他们选择在那里围攻蝙蝠,也算是选择对了地方。’
萧七道:‘蝙蝠却竟然赴约。’
司马东城淡然一笑,道:‘那一战蝙蝠事前是完全不知道,与其说是决斗,毋宁说是袭击!’
萧七道:‘是八大高手知道蝙蝠会到非人间,预先埋伏在那里?’
司马东城道:‘就是这样了。’
韩生道:‘江湖上却不是这样传说。’
司马东城微喟道:‘八大高手围攻一个人,说出来已经不大好听,若还是袭击,岂非要惹人笑话?’
雷迅大笑道:‘对付蝙蝠这种人,老夫以为根本就无须讲什么江湖规矩,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司马东城道:‘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这样。’
雷迅笑道:‘以我看,八大高手武功虽然高强,也虽然行侠仗义,大都是拘谨得很,不怎样洒脱。’
司马东城也同意,道:‘否则也无须计较别人怎样看法。’
雷迅道:‘老夫正就是这个意思。’
司马东城道:‘不过他们的围攻蝙蝠,却都并无拘泥于江湖规矩,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也都各尽全力!’
雷迅击掌道:‘除恶务尽,本该如此。’
对于蝙蝠,他显然已痛深恶绝。
韩生的目光那剎那忽然变得很遥远,道:‘那一战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司马东城点头道:‘家父生前,每当提起那一战,显然都尚有余悸。’
雷迅道:‘那一战结果到底是怎样?’
司马东城道:‘八大高手死其五,剩下三人都俱告受伤,表面上看来,家父是最完整的一个。’
雷迅又是一怔,道:‘完整?’
司马东城道:‘就是表面看来,伤得并不太重的意思。’
雷迅转问道:‘蝙蝠又如何?’
司马东城道:‘混身浴血,遍体鳞伤,五脏据说亦被内家掌力震荡得完全离位,家父最后更以小天星掌力,印在他的天灵盖之上!’
雷迅吁了一口气,道:‘他居然仍然不死?’
司马东城道:‘当时他中掌倒下,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谁都以为他死定了,那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竟然又挣扎爬起来,却是已形同白痴。’
雷迅嘟喃道:‘这个人的体质,绝无疑问与常人迥异,所以虽然令尊小天星掌力印在天灵盖之上,仍能够活下来。’
韩生接问司马东城,道:‘以江南八大高手的经验,应该没有判断错误。’
司马东城道:‘他们当时也曾考虑到这个问题,反复一再相试,事实证明,蝙蝠已完全丧失记忆,已变成了一个白痴。’
韩生又问道:‘他们将他怎样了?’
司马东城道:‘他们一致认为就那样结果蝙蝠,反倒是便宜了他,都没有再次出手。’
韩生道:‘难道他们就那么让蝙蝠离开人间?’
萧七沉吟接道:‘一个武功那么高强的白痴,在江湖上游荡也是一件很险的事情。’
司马东城颔首道:‘他们当然有考虑到这方面,所以虽然没有杀死他,却将他囚禁起来。’
萧七再问道:‘囚禁在什么地方?’
司马东城道:‘在我家之内。’
萧七一怔,道:‘城东司马山庄?’
司马东城笑道:‘你以为我有很多个家?’
萧七苦笑,韩生、雷迅亦怔住在那里,这件事实在令他们感到意外。
司马东城接道:‘八大高手生存的三个人之中,一个远在白山、黑水,一个更在玉门关外,家父是住得最近的一个,而且司马山庄在江湖上有铜墙铁壁之称,所以才决定将蝙蝠囚禁在那儿。’
萧七沉吟着又问道:‘那么多年了,蝙蝠难道并没有复原?’
司马东城摇头道:‘没有——每隔相当时候,我总会去仔细观察他几天,无论怎样看来,他都只像一个白痴。’
萧七苦笑,道:‘不知道令尊有没有想到,万一这个人恢复正常有什么事情发生?’
司马东城道:‘当然有,在囚禁蝙蝠那座小楼之外,一共有十三重厉害的埋伏,蝙蝠若是闯出来,势必要触动其中一重,所有的埋伏亦一定同时引发,那附近一带最后就会夷为平地!’
萧七脱口问道:‘火药?’
司马东城道:‘最后的一重埋伏,就是关外霹雳堂送来的火药。’
萧七道:‘八大高手之中,有一个是霹雳堂的人?’
‘霹雳堂的主人!’司马东城接道:‘他也是生存的三个人之一。’
韩生插口问道:‘那是说,蝙蝠绝对没有可能活着闯出来了?’
‘绝对没有。’司马东城非常肯定的说:‘我看过那分机关布置详图,却发觉就是自己拿着那分详图,也没有可能从里头走出来。’
韩生忽然省起一个问题,道:‘那么蝙蝠每一天的食物?’
司马东城道:‘那是由一条管子推进图墙之内,他饥饿的时候自然会去拿。’
她淡然一笑,接道:‘看他的生活,比野狗好不多少,有时我也奇怪家父他们留这个人在世上,到底有什么好处。’
雷迅道:‘可不是,干脆一刀杀掉了省得麻烦。’
韩生笑接道:‘江湖上的侠客有时总得讲一下仁义之道。’
雷迅不以为然道:‘那要看将什么人。’
萧七沉吟着又问:‘方才在古道之上,大姐可曾看见个自称蝙蝠的瞎子?’
司马东城道:‘你们正好挡着我的视线,到雷英雄高呼无翼蝙蝠我听得奇怪,下车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
一顿笑接道:‘不过不要紧,你们要知道那是否真正的蝙蝠也很容易——只要走一趟司马山庄。’
雷迅脱口道:‘对!’
韩生却沉吟着道:‘只不知……’
司马东城笑截道:‘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们就是不提出,我也非要请你们走一趟不可。’
萧七道:‘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