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韬光养晦
西京皇宫。
空旷的大殿之上，西陵嵘烨独自一人负手而立，背影高大而孤傲。
望着高位，他心中激不起一丝涟漪。如果可以，他宁愿去找那个人儿，若有佳人相伴，整个天下他都不屑与之相换。
只可惜……
细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接着便是无痕的声音，“属下参见主子。”
“起来吧。”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无痕直起身子，“主子，属下已经查到浅公主的行踪了。”
以无声来示意无痕继续。
“浅公主在泷南太子殿下的陪同下去了苍茫山。”
西陵嵘烨眸光微闪。
“江湖上出现了许多寻找苍茫山的人，然而这些人出现没多久便被人除去，对方身份不明，但能够确定是泷南之人。到目前为止，还无人寻到苍茫山，所以浅公主还是安全的。”无痕公式化的讲完这些，想了想，心中多了一些惭愧，又接着说到：“主子，苍茫山位置难寻，我们的人至今还未找到。”
“把人都撤回来吧。”既然浅儿与自己许下那约定，便是不想让自己去插手她的事情，至于那个人……
事实上，西陵嵘烨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安的，毕竟百里浅从未明确表示过会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她心中是否有自己他也无法确定，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心中对自己存有愧疚，而这个“约定”，又是否是间接给了那个人机会呢？
不过，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是。”虽然无痕不太明白这个决定是为何，但他清楚，自己的主子做什么事都是有把握的。
从无痕传回百里浅的意思开始，西陵嵘烨便一心从政，他已经将心底的那份思念降至最低点。刚刚继位，朝中不免有些动荡，在安抚朝政的同时，他也在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势力，待时机成熟，便是他进击边奴之时。
……
苍茫山。
“玉霖啊，外祖母已经老了，族中的事恐怕是力不从心了。”老族长的手轻轻拨动着念珠，闭着双目，声音中也呈现出一种老态。
“外祖母可还是在担心大长老与二长老？”龙玉霖自然知道这不是问题的根本，只是这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凤族的人越发的少了，外祖母又怎么忍心呢？”
“玉霖明白。”
“如今这族长之位，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人没了，不老药也没了，他们两人怕也是无所图了。”老族长的声音越来越苍凉，“外祖母只是心寒，凤族绵延至今，就要没落在外祖母手中了吗……”
许久，“去看看浅丫头吧。”
凤岚的书房中。
“你的母后果然是个极美的女子。”见到凤岚的画像，龙玉汐最终只是感叹了这么一句，一切，都源于这个极美的女子……他依稀记得，自己曾问过母妃是否后悔入宫为妃，那个温婉的女子依旧笑的淡雅从容，她说，“母妃从未后悔入宫，君王也只是普通人，难过情关，母妃只是很庆幸你父皇能够让我陪在他身边……”
“是啊。”透过画像，百里浅仿佛回到了八年之前，那时候一切都还安稳，她也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人儿。“小时候，父皇常说母后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得女如此，夫复何求？那个时候我以为父皇与母后是世上最恩爱的夫妻，却不知道母后的安稳是拿什么换来的……而我，做了那个什么都不知情的人，无忧无虑的长大……”她的哥哥，可是连一眼都没看过自己的母亲呢……
轻轻揽着伊人的肩膀，无声的给予她安慰，她的心思，龙玉汐全懂。“不要忘了，他还有一个爱他的父皇，若是他愿意，得到的不会比任何人少。”
百里浅轻轻点头。
经过那场生死考验，两人之间明显改变了许多，只是这改变很微妙，让人抓不住，却又清楚的能够感觉。
后来，百里浅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依赖。
“你留下来陪我，当真不后悔吗？”
“或许在以前，你让我离开我便会离开，但是现在，在经历过险些失去你的滋味之后，我没办法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情，若是他不说，她还是会想着让自己离开，他也有信心，在经历过一些事后，她不会再刻意疏远自己。或许现在凤族不足为惧，但是百里浅毕竟失去了功力，如此情况下，他又怎能离开？
百里浅的身体微微僵硬，就连呼吸也变得不自然。如此赤、裸的表白，她虽然不再逃避，却也无法给出回应……
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突然的寂静。
打开房门，来人正是老族长与龙玉霖。
老族长与百里浅单独待在了书房，剩下两兄弟也难得的单独待了在一起。
一场雪连下了几天，地面又积了厚厚一层，天与地，白茫茫的一片。两人站在山崖之上，俯瞰这天地。
“皇兄可曾想过去外面看一看？”龙玉汐随口一问。
对于“皇兄”这个叫法，龙玉霖并未多说什么，无形之中等于默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或者，他也是承认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的。
“天下之大，我是想过去游历一番。”看似回答的无意，实际上龙玉霖也是暗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两个同样俊美的男子，眉宇间的相似让人很容易猜想到两者之间的关系，一个温润而泽，一个淡漠静然。
“早些年，我与师父游历天下，的确被这大千世界所吸引，与宫中的那一方天地相比，我宁愿与心爱之人归隐山林。”龙玉汐收回视线，望着那静然男子，“皇兄，若你有意，父皇会把这天下送到你手中。父皇亏欠了你二十余年，泷南的大皇子之位为你留到今天，如今，他不过也是想要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等着龙玉霖的反应，谁知，他只是轻淡一笑，“你我虽从未见面，但却是血脉相连，这一点我不会否认。既然那个位置你能够胜任，我又不见得会坐的比你稳，更何况，若我真的意在此处，又怎会在此二十多年？”
“皇兄还真是与浅儿一般的性子。”
书房内。
从老族长进来后，便一直看着凤岚的画像，百里浅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到她的悲戚。
百里浅不知道的是，老族长二十余年来从未踏入过这间装满自己女儿物品的书房。
“你娘是我唯一的女儿。”
苍老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百里浅静静听着。
“她聪明伶俐，识大体，顾大局，从小便是凤族的骄傲，也是我引以为豪的女儿。”提到女儿，老族长至今还是颇为自豪，只是，越说，她心中越发苍凉，“原本以为，她会顺顺当当的接任族长之位，却不曾想，苍茫虽大，也留不住她的人。”
“苍茫的传说不假，她的出现，引起一场混乱也不假，世人记起还有苍茫这个地方，紧接着便造成了凤族的灭族之灾。那时候，有心之人把一切都归罪于她，为保女儿周全，我不得不将她在族谱中除名。”
“我至今都还记得她抱着个初生婴儿跪在我面前，求我收留那孩子。我气极，为了那个男人，她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天下人都当她是红颜祸水，叛族乱世，这样的罪名扣在她身上，作为一个母亲，我又岂会不心痛？”
百里浅静听不语，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她不会对自己的母亲评头论足，却也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悲天悯人的情愫，她只是安静的一点一点的去了解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不悲不喜。
“外祖母也老了，原本，将玉霖抚养长大是我最后的职责，现在，能够见到你，也算是了无牵挂了。”老族长留下她，不仅仅是为了凤族的那么点私心，她已是风前残烛，有人陪伴，总不至于孤独老去。这也许是唯一的安慰了。
百里浅的眸光微闪。
“凤族传世至今，已经衰败不堪，外祖母也无所求了。”说着，老族长认命般的闭上双目。
“外祖母。”
一声“外祖母”，让老族长身形微晃。
百里浅轻淡的声音仍在继续：“百年来，凤氏一族是靠着它的神秘，以及不老药才在这世上屹立不倒，表面上，苍茫山看似风光，但繁衍至今，大概早就忘了，一族兴衰到底是用什么来支撑的。不老药没有了，却也不代表凤族必灭，虽然凤族人丁稀少，但是只要有人在，只要是凤族后人，身在何处又何妨呢？说到底，大家只是被苍茫这地方束缚了一辈子而已。”所以自己的母后才会执意离开苍茫山，哪怕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百里浅毫无保留的话让老族长心中一凛。看似轻淡的语调，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所在，老族长的双目恢复清明。不错，只要是凤族人，只要活在这世上，身在何处又何妨呢？祖先只想到要隐世来躲避一些危机，反倒是作茧自缚，让后人世世代代都活在苍茫的圈子里，最后不得善终。倘若先人能够敞开心胸，放长了眼光，恐怕如今凤族后人已遍布天下了吧。
最后，一切只化作了一声叹息，“唉，外祖母活了一辈子，竟是还没你一个孩子看的通透。”
“外祖母只是恪守祖先训戒，又何错之有呢？”
一声外祖母还是极其受用的，起码老族长知道了眼前的这孩子并未对自己心存怨心，如此足矣。
“浅丫头啊。”枯手握上那双玉手，竟是有些微微颤抖，“你是否怨外祖母强行将媛媛与太子殿下绑在一起？”说起这一点，老族长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她这么做，原因有很多，甚至可以称之为“手段”，众多原因之中，心疼凤媛这个外孙女是有一些的，但在看到百里浅选到毒药险些丧命之时，这种手段，让她后悔莫及，血脉相连，大概就是这样吧。更何况，百里浅方才的那番凤族后人言论，已经成功的打消了她与皇族联姻的念头，所以此时想起在祖宗祠堂中的言行，也是后悔万分。
在老族长的隐隐紧张之中，百里浅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玉汐面临两难选择，我欠他的实在太多。”
这样的回答，让老族长安心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莫非外孙女与太子殿下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虽然疑问在心，毕竟老族长活了一辈子，还是有这定力的，更知晓什么该问，什么适可而止。但是出于长辈的关心，她还是说到：“丫头，自己的幸福可要把握好，女人这一辈子，图的不过是安心。”
一阵沉默，百里浅还是点点头，“浅儿知道了。”
最后，提到去留，百里浅表示自己会留在苍茫山，陪伴外祖母的余生。凤岚没有做到的事，身为女儿的她，当然义不容辞，又一番话，让老族长不禁老泪纵横。
而龙氏两兄弟那边，龙玉霖则示意，自己会在处理完族中之事后下山，至于去向却未提到。这样的结果，已经让龙玉汐喜出望外了，只要他在苍茫山以外的地方，自己的父皇便能够找到他，安享天伦。只是那些便不是自己的事情了，对于父皇的能力，他向来不怀疑。
在众人意料之外，龙玉霖意料之中，老族长将族长之位传给了大长老。一直以来，大长老只是不服龙玉霖一个外人来管理家族，如今剩下空壳子的族长之位，留给他也罢，有他在，至少能够稳住二长老，没有了不老药，二长老也就真的无所求了，这两人向来狼狈为奸，却又防着彼此，相互制约之中，也不怕再有什么问题。凤族内忧，算是轻松解决了。
路公公，四卫，从云浅碧及卫信离开之时，龙玉霖也一起离开了苍茫山，至于去处，他却并未提到。龙玉汐及百里浅则按照原先所说，留了下来，鉴于龙玉汐的身份，大长老与二长老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因此两人单独留下来并无不妥，更何况以龙玉汐的功夫，还是无人能够轻易伤他的。
离开的这天，连天的雪终于停下，天地苍茫，皑皑一片。
“有玉汐在，我也能放心下山了，只要你坚持按我的法子，有玉汐相助，相信你的内力很快便能恢复。”一向冷淡的龙玉霖，在妹妹面前也多了一点温情。
“嗯。”百里浅颌首，“谢谢你，大哥。”她不唤“皇兄”，只因为她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亲人，普普通通的亲人，不被权势皇族所缚，这恰恰也是龙玉霖想要的。
紫衣男子笑的温文儒雅，“放心吧，小妹，你尽管在此修养，大哥会助你一臂之力。”
百里浅的双目瞬间灿若星辰，“多谢大哥。”
“傻丫头。”龙玉霖轻揉她的脑袋，“何需与大哥这么客气？”
不远处的崖边，一行人静静等待。原本因诡毒松而失去的内力也已经恢复，龙玉霖说的不错，只要远离苍茫山，内力便会自动恢复。诡毒松原本就是用来防止武功高强的闯山者肆意妄为，当日路林故意带龙玉汐，百里浅等人走诡毒松林，却是受大长老指使。
“玉霖公子笑起来真好看。”浅碧双手放在胸前，那痴呆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犯花痴的小丫头，“丝毫不逊色于玉汐公子啊。”
此话一出，浅碧立刻敏感的感觉到有无数的目光射向自己，“呃……”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木容冷哼一声。
“呃……”又一次的尴尬，为了掩饰，浅碧心虚的瞪他一眼，“这是仰慕，是属下对主子衷心的表现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换了主子了？”木雪落井下石到。
浅碧的脸立马变了，瞪着木雪，嘴巴噘的老高。
“浅碧，莫非你对玉霖公子倾了心？”从云掩嘴偷笑。
木容的脸也立马变黑，众人也被逗乐了。
“姐姐，你又消遣我！”浅碧嗔怪到。
“不过话说回来，玉霖公子待小姐真心不错。”似乎方才偷笑的不是从云一般。
龙玉汐站在一边，自然将这边的热闹听的一字不差，他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弧度，看着那白衣女子的眼柔情无限。
一侧的凤媛自然把身边男子的表情收在眼底，她本意是来为龙玉霖送行的，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再次寒了心。不过，心仪之人留了下来，这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玉汐公子待小姐更好呢！”将凤媛看在眼里的浅碧故意提高了声音，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凤媛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知道自己妹妹意在何处，从云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边，兄妹两人的告别也结束了。
“玉霖哥哥，万事小心啊！”凤媛笑着迎了上去。
“嗯。外祖母还需你多费心照顾。”
“放心吧，媛媛知道的！”凤媛笑的一如往前。
视线掠到龙玉汐身上，兄弟两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简单道别后，一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苍茫山。
看着脚下的悬崖，百里浅的笑容如落在地面的雪花般渐渐消融不见，思绪还未展开，有力的臂膀已经圈上了她的肩头，熟悉的温暖低沉之声在她身侧响起，“一年的时间，至少我们可以积蓄实力，休养生息。”
“我只是担心泷北百姓还能够坚持多久。”
“放心吧，这些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你是百姓的希望，你若无法自保，又怎么救他们于水火？”
风声萧萧，高高扬起两人的衣袍，墨发飞扬，结在了一起。
天地静谧的只剩风声之时，百里浅的脑袋轻轻靠在了身边的宽厚肩膀上，至少这一刻，她无比安心……
身后站着的凤媛，胸口起伏，看样子实在拼命抑制什么，看着相依的两人的眼中充满哀怨与嫉妒。
半月后，泷南皇宫。
“皇上！”云常匆匆忙忙的闯进了大殿，从未有过的失礼模样，同时又是惊喜若狂。
“云常，你何时变得如此莽撞？”龙耀天只是抬眼随意一看，注意力还在手中的奏折之上。
“皇上，木雪已回了皇宫，此时正在殿外等皇上您召唤，她……她说……”显然，云常很激动，以至于不知究竟该怎么说。
“只有木雪吗？”龙耀天这才抬起头。
“哎呀！”一时失控，险些坏了大事！云常暗自懊恼，接着快步走到龙耀天身边，附在他耳边将自己险些失控的原因说了出来。
龙耀天猛然站起，惊喜中又一脸的不可置信，“快，快，朕要亲自出宫！”
“是，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