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时这后街的路人只零星的几个,慕容娇却觉得暗中不知名的地方无数目光朝她射来,一时之间,慕容娇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就怕突然有人跳出来指着她大骂“娼妇”。
慕容娇僵硬地走着,身体紧紧地绷着,头高高的昂着,直直行往慕容府的后门,后门人少,应该,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直到回了她的闺房,慕容娇喝了大口冷茶,才觉得燥热之意消去了些,心却仍不听话地蹦得飞快,似乎,似乎要跳出嗓子眼。
慕容娇有些急切地铺上熟宣,提笔挥墨,口中轻声念道:“野竹自成径,绕溪三里余。”再看画纸上,竹径清溪迟迟无法成形。
慕容娇忽然颓然地放下笔,鼻子酸胀,泪珠哒哒地落在纸上,将墨点晕染成孤单凄艳的墨花:就算她洁身自爱又如何,她的亲娘本有个未婚夫婿,却与父亲私奔,与其说是私奔,不如说是不知羞耻地缠着父亲,她,她还抛头露面,她洁身自好又如何?体面的男子,终归是不愿取她做妻子的。
与其做人妾室,她还不如,不如,一个人。
慕容娇以袖抹泪,“呜呜呜”地悲泣声从红唇中断断续续地逸出。
一刻钟后,慕容娇抽了抽鼻子,踌躇了,穷人多艰,她,她也害怕:宋家,始终是宋馨做主,外公的做法,只是让耆窑苟延残喘罢了!她既然不想做人奴婢,女红画工也不出色,如果耆窑被卖了,她便失去了钱财的来源。
要是嫁给穷人,光光凭她的积蓄,长久的锦衣玉食自是不能期待,说不定,日后,她连奴仆都买不起。到时她就会像叶大娘一样,各种肮活粗活,都得自己做:煮食、洗衣、清扫……即使是穷人,也不会要一个光有美貌,而其他什么都不会也不愿做的妻子。
慕容娇吸吸鼻子,长兄结识的男子,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娶她做妻子,若是不愿意,若是不愿意……慕容娇心一横,她想赌一赌,赌她自己也能撑起一片天,她想,她想有个自己的瓷窑。
慕容娇垂眸,右手捂着左胸,她的心还是跳得好快,那个马仆……那个马仆……左右、左右他只是个低贱的马仆,对她再忠心,做事再认真,伺候再周到,也是因为他是慕容府的马仆罢了!她才……才不会生起怪异的心思。
京城的伯父是礼部侍郎,母亲因为这事,最近定是闲不下来了,等伯父走了,她再和母亲说碧水和那个马仆的亲事吧,既然他们两情相悦,她自然,自然会成全他们。
慕容娇思绪微定,起身拉了拉铃,等了一会儿,见阿哑还是没出现,慕容娇蹙眉轻忧:阿哑,终归不是慕容家的下人,若是阿哑还有什么亲人,她便留不住她了!
“大小姐,醒醒!”
慕容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天光刺目,慕容娇心下咯噔,一下清醒了许多,“碧水,我错过了给母亲请安的时辰了么?”
碧水服侍慕容娇起身,点点头,“已至隅中了!”
慕容娇吐出青盐,“母亲未怪罪?”漱完口后,慕容娇接过碧水递过来的温巾,净面。
“知牧夫人今日约了夫人赏景,夫人早早便动身了。”
慕容娇嘴角上钩,微讽,“母亲近日可真忙得不可开交了。”
碧水服侍慕容娇更衣,担忧道,“大小姐,昨天程副将的千金,会不会一状告到知牧那呀?”
慕容娇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本也不是我无理。”
“碧水,你支个人跑一趟宋府,把这封信件交我外公。”自然是关于耆窑改建以及她要去冼家做客之事。
碧水点头接过信,慕容娇刚走出闺房,慕容黛喘着气跑来,“娇姐姐,你快出去躲躲!”
慕容娇皱眉,“怎么了?”
“你得罪了程副将的千金,她今日随娘一起来慕容府,嚷着不能白白吃你一巴掌,要还回去。”
慕容娇一凛,小官小户果然是受欺的,只若她不把事情处理好,父亲便会受影响,到时,她还是逃不过。
慕容娇一边轻步走,一边畅声笑起来,“黛妹妹,你不是也说,逃避一点也不像我么?”
慕容黛喘息稍歇,白了慕容娇一眼,“娇姐姐,你还嫌闹得不够大么?”
“程姑娘若不善罢甘休,这事才会越闹越大。”
还不待慕容娇走出后院垂花门,程姑娘狂风似的先闯进来,两人狭路相逢,就在后院墙内。
程姑娘强忍住不快,故作施恩大方,扬高头,睥睨慕容娇,“慕容娇,你昨日欠本小姐一巴掌,本小姐今日讨回来,便大人大量不再与你计较。”
既然她要么被程小姐打,要么被父亲打,还不如被程小姐打得狠些,免得受了疼,还得憋着气。
慕容娇冷哼了声,“你打我家奴仆之事怎么算?”
程姑娘眼中一闪狠毒之色,破风抽鞭,阴声阴气,“莫非你想吃本小姐的鞭子?”
慕容娇鄙嗤,“歹毒狠辣,跋扈蛮横,恃强凌弱,程副将千金,不过丑恶毒妇!”
程姑娘狠怒上脸,倏地举鞭就抽,口中冷喝,“贱人,看本小姐不抽烂你的脸!”
慕容娇不退反进,闭眼扬脸迎上。她喜欢自己这张美美的脸,再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自己是舍不得把脸划花的,若是有人帮她,她就忍一下痛好了,冼家的亲事成不了,她的日子,哼,管它好不好,只要不用做妾,暂时便很好。
正狠毒鞭气与慕容娇脸侧只距毫厘一瞬,慕容娇微颤,真真是渗进骨子里的寒意,慕容娇扇睫,嘴角勾起,只是灼疼迟迟未至,反而是一股热风朝她袭来,这味道,这味道,慕容娇暴躁起来,那个该死的马仆!
“程绮罗,我说过,她是我的主子!”
慕容娇睁开眼,扬手就给马五一个耳……。”刮子,怒道,“贱仆,要你多事!”
程绮罗目光在马五与慕容娇身上冷冷地来回逡巡了半晌,嘲笑,还带着酸气,“连峰,你的忠心别人不要,卖给我如何?若你忠心对我,爹爹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你知道的,我对你……。”说到最后,程绮罗的语气竟然勾媚起来,故意将话停在半截。
马五将手上握着的黑鞭放开,见程绮罗将黑鞭收回,马五便远离慕容娇,对程绮罗道,“程绮罗,我很快就走,慕容府,不准你动。”
程绮罗阴阳怪气,“既然死了,就死绝些,免得爹爹知道了,又要烦我。”
“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
程绮罗冷眼逡了一圈,周围奴仆胆寒哆嗦,慕容娇则昂首不屑地哼了声,慕容黛垂着头,显然是害怕,程绮罗似乎很满意她造成的影响,“连峰,你天生便是贱命,别作痴心妄想。”
马五面容沉静平和,不承认也不反驳。
程绮罗嘲笑,“慕容娇,算你好运,你是第一个打了本小姐却安然无事的人,放聪明点,对你父亲、母亲想一个好的借口搪塞,敢掴本小姐,哼,别是蠢妇一个。”
慕容娇反讽,“总比白受一把掌还无处可申的蠢人聪明。”
“贱人!”程绮罗怒起,想要扬掌,又摄于马五的无形的戾气而恨恨作罢!
“慕容娇,记住,下次,别犯在本小姐手上!”
慕容娇冷哼了声,“程姑娘,夜路走多了,早晚遇见鬼!”
程绮罗手又痒起来,再不走,她真的就要甩过去了,这个慕容娇,小小骝城牧监之女,竟然如此,如此不知好歹。
慕容娇觑了眼逃似般离开的程绮罗,笑声如银铃般一串一串逸出红唇,瞥见马五又傻愣愣地瞅着自己,慕容娇脸微热,轻哼了声,有些得意,有些甜蜜,袅袅娜娜地往垂花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