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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平见韩爷对他俩的到来格外高兴、实在亲热,就如实禀告说:只是听说金兵到处在查问白善人一家的下落哩!乡亲们都说,肯定是想拿白善人一家人报仇哩!还听说,在我们离家乡前,白善人一家全都奔江南来了!韩世忠再没多问什么,接下来问两个年轻人说:你们来江南有什么打算?

两个年轻人只说:没啥打算!只想跟着你韩爷去当兵,打那狗日的金兵,直打回咱老家绥德!

韩爷听了,格外高兴,说:“有种!不愧是咱绥德的汉!”可也奇怪,韩爷说完这话,脸色立马又变了——只见他紧紧地咬住牙关,两鼻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我也不再带兵打仗了!你们来时的路上没听说?大宋和大金国已经订了和盟,说是不再打仗了!你俩儿就只管住在我府上,什么也别想!可要记住一条:出外在家,绝对不肯再提当兵打仗这回事儿!”

两个年轻人只觉得韩爷这么说分明是“话里有话”,想再多问又不敢,就说:我们都年轻轻的,怎能白白地闲着让你老人家养活?

韩世忠听了,又高兴了,就说:“那你们就见外了!你们能几千里路上跑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哩!这大的韩府,那能没你俩干的活儿?打扫院落,看护花草,每天架车出去拉几趟水回来,任你俩儿挑选!噢!你俩儿还得要牢记这么一条——眼下这杭州城可不比咱们家乡,没事儿就别上街头去闲逛,凡出府外去,不认识的人,一概不与他交谈,免得招惹是非!”

李平和黄四儿就这么留在韩府上,成了韩府的家人。没料想到,只短短几天时间,李平和黄四就出事了!传说,那一天,韩爷一大清早起来就觉得心情特别烦乱不安,怎么都静不下来,便只好又领了两个小书童到西湖上散心去了。午间,李平、黄四儿拉水回来,刚进得相府大门,一个自说是张帅爷府上的军官领着几个小校猛打猛地冲进韩府大门,指说李平和黄四儿是他张帅爷府上的“逃奴”,不容分辩,只管刀砍枪戮,两人只叫喊了几声,就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儿了。那军官爷看都没看一眼,便又领上那几个小校扬长去了。

待梁红玉得知凶讯赶到现场,只见李平的口里还抖着一口幽幽气,忙摇醒他,说:“快说!是怎回事?”

那李平只强挣扎着说:“我们拉水回来——那个当官儿的——拦住问我们——是那里人?我说是韩府的——那个当官的又说——问你是哪里人?我说是——陕北绥德人——韩爷的老乡……”

可怜李平还没把话说完,也咽气死了!

待韩爷回到府上,事情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听梁红玉说完这事由的大概,只见韩爷两眼里喷火,咬牙切齿,放大声骂了一句:“小人得志!”直至天黑掌灯,韩爷水没喝一滴,饭没吃一口,一直端坐到第二天早晨,这才吩咐陪坐在他身边的梁红玉说:“就厚殓厚葬吧!告诫韩府内外人役,这件事,再不许多有议论,更不许外传!”

为什么?谁也不敢问!据传说,那个张帅爷在朝臣中的地位,远比不上韩爷,只是因为有秦桧在背后做靠山,就敢这么欺侮韩爷。就说韩爷已被罢了官,可依旧还是王公大人,怎么能忍下这口气不声张呢?从古至今没人能说得清!

讲述者:陈文化,七十九岁,干部,初识字。

流传地区:绥德

采集、整理:刘汉腾

魂归故里

古绥德州城西二三里,有一道南北走向、长约三十多华里的大山谷。山谷间有马家弧、穆家楼、蒲家屹崂、郝家桥、米家硷、王家硷、高石角、砚池涯等八九个自然村舍。当地的老百姓习惯上一笼统称之为郝家桥沟。在郝家桥村的沟里,原初有华岩寺古庙群,玉皇大帝、真武祖师、九天圣母、西天古佛,南海观音、东海龙王,风神、雨司、山神、土地、关公、二郎、马王爷等所有的民间崇信神灵,应有尽有。在这众多的天地神灵中,又数真武祖师爷最灵应,因此,人们就将这处古庙群按真武祖师庙的命名又一笼统称作祖师庙。

传说清朝嘉庆年间,华岩寺庙会的老会长名叫刘献祖,眼见诸庙堂久经风雨侵蚀,兵火毁损,痛惜不忍,有心欲重新加以修葺,经与各自然村舍的会长们商榷,都愿意竭尽虔诚报答神恩。可惜因地处穷山辟壤,地薄民贫,神灵庙堂太多,重新修葺一番,粗粗一估摸,费用太大,不敢动工。若分出先后减半修茸,众会长又都说不妥。按说,诸神灵中唯山神土地马王爷神位最小,可是,一但山神土地马王爷有所不安了,那怎了得?郝家桥沟尽是些捏撅把的庄户人家,成天和山神土地马王爷打交道哩!

正当此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之际,一天夜里,刘献祖老会长于睡梦中见一位身着黄袍的将军走到他枕头边来告诉他:“心想修缮,你就只管择定日期动工,甭怕费用大,不论花费多少,自然会有香火布施来供你使用哩!”刘献祖心想问那黄袍将军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只见那黄袍将军刚一说完这些话,便折转身就要出门而去。刘献祖急忙大声呐喊“黄袍将军!黄袍将军!”竟把他自己和老伴儿一起喊醒,始知原来是南柯一梦……

老会长刘献祖就给各村舍的会长们讲说了这个梦。三讲两传,众会长都信了,一致提议说:再向真武祖师爷抽上一签,问一问真武祖师爷敢不敢动这大的工?真武祖师爷给了一个“上上大吉”签,众会长当即一致同意:修!

说来也真神奇!重修华寺庙宇的工程一铺开,来华岩寺敬香火布施的香客,果然一天更比一天多,有的竟然是来自几百里路途以外的大香客。工程进展越快,香客来的越多;需多少花费,布施钱恰好能收多少。头年春三月动工,紧赶紧直赶至第二年三月的庙会期之前,整个华岩寺众神灵的庙宇齐齐重新翻修了一遍。大体上一划算,扣除过全部费用,不但没有跌下亏空,修庙期间所收的布施钱,还稍有些节余哩!

老会长刘献祖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梦中的那个黄袍将军,各村舍的会长和郝家桥沟里的老百姓也都经常提念说,应该给那黄袍将军也盖一座庙!手里有钱啥事都好办,只是那黄袍将军到底是啥神灵,新盖庙又该起个啥名堂?老、小会长们心里没谱儿,郝家桥沟里的老百姓更不敢妄言论断。最后,还是按老会长刘献祖说下的作为定案:就叫黄袍将军庙!

新修的那黄袍将军庙宇差不多和真武祖师庙一样排场阔气。该到给黄袍将军塑像时,又把众会长都给难住了——古绥德州地界里所有的神灵,原当初都有个大模样,可以参照上出画,唯有这黄袍将军的神像单凭靠双手画不成八字的大老粗刘献祖口说,谁也捉摸不来,到底该画成怎个模样?众会长都说,这事只有看山西地界那刘画师敢不敢来揽承?

老会长刘献祖就亲自过黄河去拜访,终于在山西地界内把那刘画师给访查见,请来了。未来之前便已经说定:好饭好酒好茶除外,工钱是每天银子一两!刘画师身边还带着两个徒弟,每天还得另外给每个徒弟先开两吊钱的小费!不料想那刘画师竟然不动手,只指拨着叫两个徒弟先砌神坛、和泥、打纸浆。没用两三天时间,那神坛便砌好了。那刘画师仍然不动手,好饭好菜好酒一吃过,便只管蒙头睡大觉去了……

老会长刘献祖干着急,可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暗自心里嘀咕:是不是他在那搭儿把刘画师给慢待了,才惹得刘画师这样拿般弄势,故意给他难看哩?

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儿!事后人们才知道:初开始那几天,刘画师也确实没法出画那黄袍将军!据传说,一直拖过七八天之后。那天夜里,刘画师也恰巧得了如此一梦——一位身着黄袍的将军,拉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突然来到他面前,问说:“听说是你给我塑像哩?”刘画师心里暗自奇怪,就反问那黄袍将军说:“你是谁?名字叫啥……”

“我是蕲王,叫韩世忠!你把神台子再给我加大些,眼下那个神台子太小!”

刘画师不由得一惊,当即便从梦中惊醒了。他等不及天亮,便穿好衣服,叫醒两个徒弟,掌上灯去看那神坛的大小。不去看则已,一去,越发惊奇——那两个徒弟刚进得庙堂,便一齐大声惊呼说:“呀?这砌好的神坛,几天来谁也再没动过;怎么竟然会变得这么大?”

那刘画师当即便双膝慌忙跪向那神坛,向那神坛叩了三头,拜了三拜!等不得老会长刘献祖前来担水、生火、烧茶、备饭,那刘画师便直径跑上门去告诉老会长刘献祖说:“黄袍将军是蕲王韩世忠!这座庙得叫蕲王庙!”

那刘画师三四天时间就把蕲王的泥塑金身神像给出画好了!

蕲王免租

记得是小日本打到山西那年,整整一个春上没落一场好雨。这一年的蕲王庙会事正该轮上黄家圪崂的会长黄三主办哩。蕲王庙会少不了年年要唱一台大戏。会期还得给远路的香客管茶备饭。这事可把黄三给难住了。为啥哩?头年里开春干旱,庙会的那几垧山梁薄地好赖没人租种,没奈何只好由黄三自家种了。秋里下来,收成连牛工、籽种都没捞着,白白受了一年辛苦。按规例,这一年庙会期间的费用,就得由黄三自家往出拿哩!

眼看会期一天比一天近了,黄三吃不好、睡不安,思来想去,接济无门。蕲王爷的会事年年办得排排场场,从来没瞎火过。咋就急火攻心,就把黄三那么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撂倒了。黄三家婆姨眼见黄三病歪歪地躺在炕上起不来,就问说:你到底是那搭不舒坦?

唉!我也说不清,就觉得浑身里乏困,头也昏沉沉的!

那就好好地睡上一觉再看!

黄三只好躺着,心里仍然老是想蕲王爷这会事该怎办呀?说来,你肯定不信。黄三想了几天想不出个办法的事儿,蕲王爷给想出来了。第二天,临明时分,黄三正在睡梦中,见一个黄袍将军拉着一匹马走进他家院里,把马拴了,进门来向他说:你好好的一个男子汉,怎就睡在炕上不起来动弹动弹?我的会事你怎谋虑哩?

黄三十分惊怕,强挣扎着问说:你是——谁?

我是蕲王,特意跑来问你来了!

好我的蕲王爷哩!去年年馑不好,再加上日本鬼子成天派了飞机轰炸,说是要打过黄河来,今年春又是这么个样儿,这城乡人心慌慌,斗市行情冷淡,生意买卖没人做,你老家今年的这会事,只怕在我手上给你老家日塌了哩!

唉!你看你个大男人家,日塌了就日塌了算了,这点儿小事儿竟会把你急成这样?不要愁急了,你明早上到我庙里来,点上一缕香火,撂上一指黄表,也就算你尽心尽力了!

这——这怕——太冷落了……

嗨!年头不好,乡里乡亲的,谁能不体谅?好了!你只管听我说的办喀!

说话之间,那黄袍将军忽啦的一下就不见了!黄三也就当即从睡梦中惊醒,呼地一傢伙坐起来,两眼只管四下里看,咋就想这梦见的事儿哩!

彻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黄三就跑到一步岩蕲王庙里给蕲王爷烧香去了。

事情奇就奇在这儿——黄三匆匆忙忙地跑进蕲王庙里,一进得庙门就先烧香、后叩头,完了就愣愣地看了半天蕲王爷的塑像,心里轻松了半截子。折转身打算回,没料想刚跨出庙门槛儿,只觉得脚底里像是有个什么东西一绊拉,低头一看,是一个灰不拉几的小黄布包儿,就拣起来,揣了揣,硬硬的,沉甸甸的。解开扎口一看,啊呀我的爷呀?那里头白花花的尽是些银元和散碎的银角子!黄三当地傻了,这多的银两哪来的?兴许是给蕲王爷上香来的香客没留心丢下的吧?这钱儿可昧不得!那这事情又该怎办呢?

蕲王庙里单单住一个守寺看庙的拐腿儿刘三,算是个住持蕲王庙香火的半拉子出家人,这时光正在石牌楼那边清扫山门哩!黄三当即跑过去问拐腿儿刘三,说:昨夜黑里或今早晨,来过那里的香客给蕲王爷上香来?拐腿儿刘三说没来过。黄三双手把那袋子里的银元和散碎的银角子呈给他,说:那这事情就奇怪了!这是我刚才烧完香在庙门口拣的,这银钱从哪来?你刚才打扫庙门时就没看见?

拐腿儿刘三不言传,只在原地打转转,老半天才说:我看这事情就这么价办吧!你不是正愁肠今年这会事没钱办么?你就把这些钱儿先借用上,若或真有失主上门来找查,咱给他说明,等来年年头好了咱庙会上再给他补上!

这怕不妥吧?没料想那拐腿儿刘三竟说:真有个失主上门来找查,你不说拣到,我不说拣到,他又能怎样?

只是这钱数不小,咱这么做了太亏心!

你不花一分,我不花一分,咱只花给蕲王爷,只要蕲王爷不怪罪咱就行了!

就这样——行吗?

行与不行,你看着去办,总之那钱是你拣的,我不能再多嘴了!

这些钱就暂先留在这庙上,你先保管上几天,等过两天了,我就请众会长们上山来,一块商量酬办今年的这会事儿!

那你就先到我的灶房里去,把这些银元和银角子知一下数儿,过一下秤,日后我好给众会长有个交待。一知数,一过秤,大体上一估摸,唱一台大戏、办会事,绰绰有余。

直待会事过了,也没有失主上庙来找查过。黄三老惦记着这件事,每次赶集遇会进城,路过一步岩时总要问究拐腿儿刘三一声:来没来过失主?问讯的次数多了,有一回,没料想到拐腿刘三竟然长叹了一声,说:蕲王爷欺瞒不得,那些钱原本就是蕲王爷的!

蕲王爷的?蕲王爷是神,怎么会积攒真银子现钱,又怎会专门撩到庙门口等着我去拣?

直到这一天,拐腿儿刘三这才将实情告诉黄三说:就在你一大早来上香的那头一天夜里,他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拐腿儿刘三说:我在这里守寺看庙十多年,唯独那天夜里第一次梦见蕲王爷进到我住的灶房里来指教我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是一样不好!你个半拉子出家人,少儿无女,你还牵挂什么哩?黄家圪崂黄三正愁肠今年的会事没力量办,明天一早他上山来烧香,你手里现有的那些银两,原来也不是你的,你就给了他算了!

拐腿儿刘三讲完这话,只求告黄三说:这件事只就你知我知,你一定把我的这句话传给咱的儿孙——咱蕲王爷可欺瞒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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